暴雨过后的第七夜,终南山脊上悬着一弯残月,像被谁用刀削去半边,冷光斜照在无字碑前。
火焰冲天而起,烧得空气都在颤抖。
李咖啡跪在祭坛边缘,掌心伤口未合,血珠仍顺着指缝滴落,在焦黑的泥土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阿火的声音穿透火浪,一字一句砸进骨髓:“酒承情,不承命;技在心,不在手。”
他闭眼,再睁眼时,眸中已无挣扎。
割掌那瞬,他没喊痛,反而笑了——像是终于还清了一笔百年旧债。
血珠坠入烈焰的刹那,整座无字碑轰然震动,裂痕如叶脉般亮起幽蓝微光,仿佛沉睡千年的城墙之魂在此刻苏醒。
那些从陶坛中逸出的记忆残影——百年来饮下“遗忘酒”的人们,含笑的、流泪的、相拥的、诀别的——尽数被碑面吸回,化作一道流转的光纹,缠绕碑身三圈后,归于寂静。
火势骤收。
不是熄灭,是被吞没。天地间突然安静得可怕,连风都屏住了呼吸。
陶坛碎成灰,随风飘散,只余下一小片边缘锋利的残片躺在焦土中央。
李咖啡伸手去拾,指尖刚触到那冰冷的瓷,耳边却响起一声极轻的叹息。
他抬头。
火焰早已不见,可空中竟浮现出奶奶的身影——穿着粗布围裙,手里还拿着那只老旧铜勺,眉目慈祥如昔。
她伸出手,虚抚他的头顶,唇形微微开合,没有声音,但他看得清楚:
“孩子,谢了。”
那一瞬,他喉咙发紧,眼眶灼热。
不是悲伤,是释然。
她终于能安心走了,不必再守着这门染血的技艺,不必再看他在欲望与良知之间反复撕扯。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残片,忽然怔住。
那本该死寂的调酒摇壶,竟在他腰侧自动升温,金属壁缓缓泛出暖意。
更诡异的是,壶身表面浮现出两个字——空白。
不是刻上去的,像是从内里透出来的光,淡淡地写着:空白。
他颤抖着取下摇壶,打开冰格,倒入清水与基酒。
没有配方,没有情绪引导,只是凭着一种说不清的直觉轻轻摇晃。
三十六下,不多不少。
“叮”一声脆响,开壶。
酒液清澈无色,倒入杯中却不散不溢,宛如凝固的空气。
他盯着那杯水似的液体,迟疑片刻,仰头饮下。
没有味道。
可眼角忽然湿了。
不是因为难过,也不是欢喜,而是——他看见了。
看见十年前那个雨夜,奶奶独自坐在酒馆角落,一边擦杯子一边低声哼着秦腔,眼泪一颗颗掉进抹布里;看见自己第一次对雁子说“我懂你”的时候,其实心里根本不懂,只是贪恋她靠近时衣角带来的风;看见她在社区医院走廊来回踱步,手紧紧攥着体检报告,明明怕得要死,脸上却还要挤出笑容安慰别人……
这些画面从未发生在他眼前,可此刻却清晰如亲历。
阿火站在三步之外,一直沉默地看着。
直到李咖啡放下空杯,他才缓缓抬起手,用古老的手语打出一句话:
你不再调酒,你调‘看见’。
李咖啡浑身一震。
原来如此。
技能并未消失,而是进化成了另一种形态——不再迎合情绪,不再制造幻觉,而是让饮者无法逃避真实。
从此以后,谁能装坚强,谁在默默承受,谁把爱藏在怨恨背后……一杯即现。
他望向远处古城墙的方向,夜雾弥漫中,仿佛看见一个身影独自伫立,肩头落满银杏叶。
风掀起她的衣角,像一封未曾寄出的信。
他知道那是雁子。
他也知道,她再也喝不到他为她调的酒了。
但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次日清晨,阳光刺破云层,洒在西槐巷斑驳的护网上。
老封独自走来,手里捧着一只青瓷茶杯,杯身绘着褪色的梅花,边角已有细裂。
他蹲下身,将杯子嵌入护网间隙,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然后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看向站在巷口的李咖啡。
“昨晚,”他嗓音低哑,“她没喝那酒。”
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可她还是叫我‘老头子’了。”
风掠过巷口,吹动他花白的鬓角。
“她说,‘虽然记不清以前的事,但我信你是爱我的。’”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深潭,久久回荡在两人之间。
老封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过去。
信封泛黄,上面写着三个字:配方全录。
“烧了吧。”他说,“让她以后记得的,都是真的。”
转身离去前,他又停下,背对着李咖啡,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有时候……信比记更重要。”
李咖啡握着那封信,站在原地,直到老封的身影消失在巷尾。
他没有立刻打开它。
他知道里面是什么——足以再造一百个“遗忘酒”的秘方,足以让无数人继续沉溺于虚假温情的钥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雁过留声时咖啡未温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雁过留声时咖啡未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