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州淮南王府的烛火在风里打了个旋,李昭盯着案头染血的密报,指节捏得泛白。
赵廷隐的名字被墨迹浸成暗红,像滴在宣纸上的血珠——那支箭囊里藏着李延嗣安插在成都三年的线报,若赵廷隐熬不过张格的夜审,淮南在蜀中的耳目便要被连根拔起。
传李延嗣。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敲在青铜上的冰锥。
侍从应声退下,靴底碾过满地狼藉的舆图卷轴。
李昭起身走向墙前的大幅舆图,指尖划过青城山三个字,那里被他用朱笔圈了三重,边缘还留着墨渍。
李延嗣走前说的话在耳边炸开:青城山有座道院,藏着前蜀的军资簿。当时只当是边角消息,如今想来,王衍余党蛰伏蜀中三年,怎会没有后手?
门帘掀起时带起一阵风,李延嗣的青衫下摆扫过门槛。
他腰间挂着观星院的龟甲佩,眉目间还沾着未褪的星夜寒气:主公。
青城山。李昭直接指向舆图,王衍余党可能藏在那里。
你扮作游方道士,明日破晓前出发。
李延嗣的瞳孔微微收缩,随即垂眸应下:需带何物?
《太乙神数》抄本,丹炉,还有...李昭从袖中摸出枚青铜钱,这是我师当年云游时的信物,刻着通天道人的道号——青城山的老道士若见了,该会多几分信任。
李延嗣接过铜钱,指腹摩挲着斑驳的纹路。
他原是长安崇玄馆的道童,最擅伪装术,去年扮作吐蕃商人混进凤翔军帐,连李茂贞的亲兵都没识破。
此刻他解下观星院的银鱼袋,换了件洗得发白的道袍,腰间别上装着炭笔的竹筒——地形图得画在树皮上,万一被搜,烧了便是。
青城山的晨雾裹着松针味。
李延嗣挑着丹炉走在山路上,道袍下摆沾了露水,像浸了层薄冰。
行至半山,见座破落的土地庙,檐角挂着半截褪色的幡子,写着玄真子在此布道。
道长可是来求丹的?
声音从庙后传来。
李延嗣转头,见个灰袍道士扶着棵老松树,左脸有道刀疤从眉骨贯到下颌,眼神却像淬过的刀——是练过武的。
小道云游至此,闻青城山有仙脉,特来求问丹经。他拱了拱手,将《太乙神书》抄本露了半角,前日在剑州,有位老修说玄真子道长最通火候,便寻来了。
刀疤道士的目光扫过书脊,忽然笑了:你这书抄错了。他踉跄着走近,伸手要翻,《太乙神数》第七章,天乙居乾,宜藏甲兵,你写成了宜种桑麻
李延嗣心脏猛跳,却不动声色:小道才疏,还望道长指点。
刀疤道士的手在触到书的瞬间顿住,忽然压低声音:半夜莫往西北走。他转身要走,又补了句,山后有狼。
是夜,李延嗣裹着道袍缩在土地庙里,听着松涛声数更漏。
三更天时,西北方传来细碎的马蹄声,夹杂着压低的呼喝:前队换旗!
口令——
星落。
回复——
月出。
他摸出炭笔,在剥了皮的桦树皮上迅速勾画:西北三里有片密松林,林中有块空地,二十顶黑毡帐围成环形,帐外拴着三百余匹战马,马掌包了棉布,蹄声极轻。
最中间的帐子挂着虎皮,隐约可见有人影在案前翻动竹简——该是军资簿。
画到第三道岗哨时,风突然转了方向。
李延嗣闻到铁锈味,抬头正撞进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是白天的刀疤道士,手里握着柄淬毒的短刀。
你不是求丹的。道士的刀抵住他咽喉,淮南的细作?
李延嗣喉结动了动,摸到腰间的青铜钱:通天道人座下,不敢言细作。
道士的刀顿了顿,盯着铜钱上的刻痕,突然收刀入鞘:我是王衍的亲卫,三年前成都城破时护着小皇子逃出来的。他扯下道冠,露出头顶的戒疤,他们要在月圆夜袭成都,配合张格杀赵廷隐,扶小皇子登基。
你既然来了,便把这消息带回去——
报——
急促的马蹄声撞碎夜色。
李昭攥着李延嗣的密信,指节在案上敲出急鼓点。
高行周的军报紧随其后:已封死青城山七条出路,砍了三百棵松树堵山道,王衍余党插翅难飞。
李昭将两封密信叠在一起,火漆在烛火上融成金红的液滴。
这时侍从又捧来个染血的布包,打开是半片带血的竹片,字迹歪歪扭扭:张格通逆,月圆夜反,隐字在箭囊夹层。
赵廷隐的血书。
李昭将竹片凑到烛火前,果然见背面用密语写着:玉清观地窟藏甲,五千轻骑,子时出城。他望着舆图上被自己圈了又圈的青城山·玉清观,突然扯断腰间的玉牌绳结。
备马。他对门外候着的亲卫长说,带三百玄甲卫,黎明前出发。
窗外的更漏敲过五下,第一缕晨光漫上屋檐时,李昭的披风已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翻身上马,望着东方鱼肚白,低声道:张格要的是成都,可他不知道——马蹄踏碎满地霜色,青城山的狼,该收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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