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州帅府的炭盆烧得正旺,李昭却觉得后颈发凉。
他捏着那封染了雪水的密报,指节在宣纸上压出褶皱——唐主困于洛阳,朱贼锁宫,药石不进,恐难逾月几个字洇开墨痕,像团化不开的血。
殿下?苏慕烟的手覆上他手背,温玉般的温度透过粗麻袖料渗进来。
她不知何时卸了金步摇,乌发用根素银簪子松松绾着,眉峰微蹙:河东来使说,这是唐主近侍冒死送出的血书。
李昭突然起身,虎皮交椅在青砖地上拖出刺耳声响。
他走到挂着淮南舆图的墙前,指尖划过寿州到洛阳的红笔标记,那是他用朱砂描了三夜的北伐路线。
前世他在故纸堆里读尽朱温弑君的记载,此刻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历史的齿轮正碾过他的掌心。
传徐温、郭崇韬。他声音平稳得像山涧老泉,可苏慕烟看见他喉结动了动,再备三牲,本王要祭告天地。
帅府议事厅的门被撞开时,徐温的皮靴还沾着雪渣。
这位庐州刺史兼留守总管刚从城外营寨回来,甲胄未卸,肩头落着未化的雪:殿下急召?
郭崇韬随后而入,青布儒生长衫外罩着件半旧的皮氅,手里还攥着本《孙子兵法》。
他扫了眼案上的密报,镜片后的眼睛倏地亮起来:勤王?
李昭将密报推过去,烛火在三人之间摇晃。朱温囚天子于洛阳,天下人皆视其为逆贼。他叩了叩舆图上的洛阳,若本王能抢在朱贼弑君前救回唐主,便是替天行道。
徐温粗粝的手指摩挲着密报边缘,忽然咧嘴笑了:当年杨行密护着唐昭宗的画像当护身符,结果被朱温笑作迂腐。
如今咱们真把活天子抢回来......他拖长了尾音,目光扫过舆图上密密麻麻的驻军标记,寿州五万精锐,加上陈州降卒,够不够?
不够。郭崇韬推了推眼镜,指尖点在陈州位置,张归霸率三千梁军守陈州,此城是北上咽喉。
若强攻,最少折损千人。他从袖中抽出张草图,末将有计——遣死士诈降,趁夜开城。
李昭望着烛火中两人交叠的影子,前世记忆突然涌上来:历史里朱温弑唐昭宗后三年篡唐,天下再无共主。
而此刻,他的手指正按在改写历史的节点上。明日誓师。他拍案起身,雁翎刀在鞘中发出清鸣,本王要让天下人看看,谁才是大唐的忠臣。
腊月十八,寿州北门外的祭坛飘着雪。
李昭披玄色大氅立在香案前,三柱龙涎香的青烟直上云霄。
五万士卒列阵如林,甲胄在雪光里泛着冷铁的光。
天有眼,地有灵!他的声音裹着北风撞进每个人耳中,朱全忠囚天子于洛阳,断其药食,此乃篡逆!
本王奉天命勤王,救我大唐社稷——
勤王!
勤王!喊声响彻云霄,震得城楼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前排的老卒抹着眼泪,刀穗子上的红绸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道旁跪满百姓,有白发老妇举着燃尽的香,有孩童攥着母亲衣角,嘴里跟着喊真忠臣。
苏慕烟立在城楼上,怀里抱着个铜匣。
匣中是她昨夜亲笔写的密信,要随第一批斥候送往沿途郡县。
她望着李昭的背影被雪雾染得模糊,指尖轻轻抚过匣上的锁——那些她安插在各城的细作,此刻该收到死守城门,勿降梁贼的指令了。
大军行至陈州已是第七日。
残阳把城墙染成血红色,张归霸站在雉堞后,望着远处的炊烟冷笑。李昭想北上?
先过我这三千铁壁!他拍了拍腰间的横刀,刀鞘上的铜钉硌得手掌生疼。
半夜三更,陈州西门传来砸门声。开城!
我们是李昭麾下逃兵!嘶哑的喊声混着北风灌进守军耳朵。
张归霸眯眼望下去,见几个浑身是血的士卒正用断矛敲城门,其中一人胸前还挂着李军的虎头腰牌。
放吊桥!他抽出刀,先绑了,天亮再审。
吊桥刚落,那几个突然暴起。
为首的汉子撕开衣襟,露出里面的玄色劲装——那是李军暗卫的标记。
他反手甩出三枚透骨钉,最前面的守军闷哼着栽下城楼。
与此同时,陈州城外的雪地里冒出无数黑影。
郭崇韬裹着皮裘立在高坡上,望着火光中炸开的城门,对身边亲卫道:传信,张归霸若降,留他全尸。
张归霸被按在地上时,玄甲军的刀尖正抵着他咽喉。
他望着涌进城的李军,突然笑了:某早听说李王善用计,今日算服了。
留他性命。李昭的声音从马背上飘下来,陈州是北上第一关,需要个熟门熟路的守将。
同一时刻,蔡州刺史府的密室里,石敬瑭捏着李昭的回信,烛火在金印上跳着。
信里写着若阵前倒戈,保尔石氏满门富贵,墨迹未干,还带着寿州帅府的墨香。
他望着窗外的梁军旗号,想起朱温昨日的急令死守蔡州,违者族诛,喉结动了动:去,把这信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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