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吞噬大梁城的那一刻,只是这场漫长酷刑的开始。
王贲并没有立刻采取下一步行动。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知道被毒箭射中的猛兽,需要时间让毒性发作。他只是命令秦军继续牢牢守住所有高地和水路要道,加固营垒,确保没有任何人能从这座水墓中逃脱。同时,派出小船搭载着嗓门洪亮的士兵,日夜不停地绕着水困的大梁城呼喊,内容无非是“降者免死”、“顽抗屠城”之类,既是攻心,也是进一步摧垮城内残存者的意志。
这一围,就是整整三个月。
秋去冬来,寒风凛冽。对于被困在水中的大梁城军民而言,这三个月,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洪水初退些许,但大梁城内地势低洼之处,依旧是一片浑国。昔日繁华的街道成了浑浊的河道,露在水面的屋顶如同孤岛,上面挤满了瑟瑟发抖、面黄肌瘦的幸存者。冰冷的河水浸泡着一切,也带走了最后一丝温暖。
最初的混乱和溺毙过后,更可怕的敌人悄然降临——饥饿和瘟疫。
城内的粮仓大多被淹,即便有些位于高处的存粮,也在这漫长的三个月里被消耗殆尽。人们开始吃一切能吃到的东西:树皮、草根、老鼠、甚至……易子而食的惨剧,在这座绝望之城里已不再是传闻。浮肿的尸体随处可见,漂浮在水面上,或堆积在暂时露出水面的高地上,无人收拾,在寒冷中僵硬、发臭。
瘟疫,如同嗅到腐肉的秃鹫,紧随而至。痢疾、伤寒……各种因水源污染和恶劣卫生条件引发的疾病疯狂蔓延。缺医少药,寒冷交加,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悄无声息地死去。哭嚎声渐渐微弱下去,并非因为痛苦减轻,而是因为连哭嚎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城市弥漫着死亡和绝望的气息,如同一个巨大的、正在缓慢腐烂的坟场。
魏国的王宫,建在城内相对较高的地方,但也未能完全幸免。洪水退去后,留下满地淤泥和杂物,昔日雕梁画栋的宫殿,如今墙壁斑驳,门窗破损,寒气肆无忌惮地侵入。宫人们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也个个面有菜色,眼神空洞。
魏王假,这位曾经高高在上的君王,此刻蜷缩在一座尚未完全倒塌的偏殿里,裹着脏污不堪、早已失去光泽的锦被,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他头发散乱,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昔日养尊处优的肥胖身躯,如今瘦得几乎脱形,只剩下松弛的皮肤耷拉着。
他听着窗外寒风呼啸,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垂死者的呻吟,身体不住地颤抖。恐惧和悔恨如同毒蛇,日夜啃噬着他的心灵。他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听从一些老臣的劝谏,及早整军备武;他更后悔,在秦军围城初期,竟然天真地以为可以凭借坚城高墙抵挡过去,甚至幻想过联齐抗秦……如今,一切都成了镜花水月。
“大王……又……又死了十几个宫人……粮食……彻底没了……” 一个同样瘦骨嶙峋、只剩下一口气的老宦官,匍匐在地,有气无力地禀报。
魏王假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动,只是麻木地眨了眨。死亡,在这里已经司空见惯。
“城外……秦人……还在喊话……” 老宦官补充了一句。
这句话,像是一根细微的针,刺破了魏王假麻木的神经。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混合着恐惧和……一丝微弱希望的光芒。
投降?
这两个字,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盘旋了无数次,但每次都被君王的尊严(或者说,对后果的恐惧)压了下去。可现在,尊严算什么?能当饭吃吗?能抵御瘟疫吗?能让他活下去吗?
他想起了燕王喜杀子求和最终仍被追击的下场,心中一寒。但随即又想,燕丹是派了刺客,触怒了秦王,而自己……自己只是被动防守啊(他选择性遗忘了他也曾有过反抗的念头)?或许……或许投降还能有一线生机?至少,不用在这水牢地狱里活活饿死、病死!
求生的欲望,最终压倒了一切。
“去……去把丞相……还有几位将军……叫来……” 魏王假用尽力气,嘶哑地说道。他所谓的丞相和将军,其实也只剩下了寥寥几个和他一样狼狈不堪、苟延残喘的臣子。
当魏王假吞吞吐吐地说出“议降”二字时,殿内一片死寂。那几位臣子互相看了看,没有人反对,甚至没有人感到意外。事实上,他们私下里早已议论过无数次,只是没人敢率先提出。如今由大王自己说出来,反倒让他们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硬撑了,虽然结局未必好,但总比立刻死在这里强。
“大王圣明……为……为保全城中残存军民……唯有此路了啊!” 一个老臣挤出几滴眼泪,声音哽咽,不知是真的悲痛,还是表演给魏王假看。
于是,一场极其仓促而又寒酸的“投降筹备会议”就在这破败的宫殿里召开了。他们找遍了全城,才勉强凑出一艘还算完整的小木船。象征王权的印玺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只好临时用一块木头刻了个粗糙的“魏王信玺”。至于出降的仪仗、礼服?想都别想!魏王假只能穿着他那身脏污破烂的王袍,在几个同样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臣子搀扶下,颤巍巍地登上了那艘小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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