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昌的混乱,是另一种形式的战场。罗云净在码头、仓库与临时指挥所之间连轴转了数日,用近乎严苛的指令和身体力行的奔走,勉强在这片混乱的泥沼中,为资委会的物资开辟出了一条细弱却顽强的溪流。
航委会冲突平息后,他的威信无形中树立起来。至少,在宜昌这一亩三分地,各方势力都知道了资委会这位年轻的罗组长,不是个只懂得看图纸的文弱书生,他懂行、敢争,甚至对军队里的渊源都门儿清,是个不好糊弄的硬茬子。
但这并未让他的工作变得轻松。真正的难题,如同江面下的暗礁,悄然浮现。
这天下午,罗云净正在核对一批从长沙迁来的纺织机械清单,办事处一位姓王的副科长步履匆匆地进来,脸上带着欲言又止的难色。
“组长,有件事……有点蹊跷。”
“说。”罗云净头也没抬,笔尖在清单上快速勾画。
“是关于‘永丰’商行的。”王科长压低声音,“他们最近动作很频繁,而且专挑我们标注为‘丙等’、暂时不急于运走的工厂设备下手,收购价格压得极低,几乎是半卖半送。这本来也没什么,商人逐利……但怪就怪在,他们弄到这些设备后,并不急着装船西运,反而在离码头不远的三道拐租了几个偏僻的货栈,把设备都囤积在那里。”
罗云净手中的笔顿住了。“丙等”设备虽非当前最优先,但其中不乏未来重建所必需的机床、马达。他抬起眼:“查过这个‘永丰’的底细吗?”
“查了,表面上是本地几个商人合股,注册没多久。但……”王科长凑近一步,声音更低了,“我有个远房亲戚在货运科,听他说,‘永丰’私下里跟……跟日本商社有些不清不楚的往来。”
“日本商社?”罗云净眼神骤然锐利。战时状态下,正常的日商活动早已绝迹,此时还能在宜昌活动的日本商社,其背景不言而喻。
“只是风传,没有实证。”王科长连忙补充,“而且,他们收购设备的资金,来源也很神秘,不像普通商号能拿得出的。”
罗云净沉默片刻。如果“永丰”真是日伪披着商行外衣,目的在于低价套购、甚至囤积破坏中国战略物资的机构,那其危害远比抢占泊位、争抢舱位要大得多。这是釜底抽薪,是在掘未来抗战工业的根。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就我和货运科的那个亲戚私下嘀咕过,没敢声张。”
“你做得对。”罗云净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远处依旧拥堵的江面。
此事已超出了资委会的职权范围,他本人缺乏调查手段,私下探查不仅危险,而且名不正言不顺,极易打草惊蛇甚至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一个直接对口的机构名称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军事委员会特务处,对付敌特渗透、破坏,正是他们的核心职责。
罗云净转头看向“你立刻将所知情况,形成一份简要但线索清晰的书面报告,但要隐去你那亲戚的信息来源,只说是我们工作中察觉的异常。”
“组长的意思是……?”
“我亲自去拜访特务处鄂湘站派驻在宜昌的负责人。”罗云净站起身,语气果断,“将此案移交给他们。记住,我们的职责是发现并报告疑点,具体的调查、取证、抓捕,是专业部门的事情。我们不要越俎代庖,更不能打草惊蛇。”
“明白了!”王科长精神一振,立刻领命而去。
当天傍晚,罗云净通过官方渠道,预约见到了特务处在宜昌的一位姓徐的副站长。会面在一种客气的氛围中进行。
“徐站长,冒昧打扰。这是我处近日在工作中注意到的一些异常情况,涉及一家名为‘永丰’的商行。”罗云净将报告递上,语气平和公事化,“其商业行为颇为反常,恐有囤积居奇、扰乱搬迁秩序之嫌,甚至……或有不法背景。我处职权有限,无法深入,特将此情况呈报贵站,敬请核查。”
他措辞谨慎,将“资敌”的严重怀疑,淡化表述为“扰乱秩序”和“不法背景”,既点明了问题,又给自己留足了余地。
徐副站长接过报告,快速浏览了一遍,脸上露出笑容:“罗组长心细如发,以公事为重,兄弟佩服。此事我站会登记在案,并安排人手进行必要的调查。若有需要,可能还会向罗组长请教。”
“分内之事,义不容辞。”罗云净微微颔首,不再多言,适时地告辞离开。
他知道,话说到这个份上,以特务处的嗅觉和行事风格,一旦介入,“永丰商行”的好日子恐怕就到头了。他成功地履行了职责,将危险的火种引向了该去的地方,同时最大限度地保护了自己和下属。
做完这一切,回到临时住所,他才允许自己思考更深层的问题:“永丰”的出现,是孤立的个案,还是日本系统性破坏的开始?玉卿在汉口,是否也面临着类似甚至更复杂的暗战?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空境镜空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空境镜空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