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铁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被彻底吞噬。罗云净被那两名调查员一左一右回那间狭小的囚室。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最终消失在另一头沉重的门扉之后。
世界重归死寂。
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站在房间中央,缓缓地、尽可能深长地呼吸,试图驱散胸腔里那股因高度戒备和持续对抗而淤积的滞涩感。审讯室内惨白的灯光似乎还在视网膜上灼烧,与此刻囚室里昏黄黯淡的光线交织,让视野有些模糊。
他走到冰冷的铁窗边,双手握住那焊死的栏杆。金属的寒意透过掌心,直刺心脉,反而让他过度运转的大脑稍稍冷却。窗外是被切割成狭长一条的、灰蒙蒙的天空,看不到日月,唯有压抑的云层低垂,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审问者的每一个问题,每一个眼神,都在脑海中反复回放,如同慢放的胶片,一帧帧检视,寻找可能被忽略的陷阱,评估自己应答的每一个细微语气和用词。他像一名刚刚走下激烈棋局的棋手,在绝对的安静中复盘,汗水这才后知后觉地从额角滑落,浸湿了内衫的领口。
技术路径的长期性……与肖玉卿的私下交流……曹彦达的…… 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些关键词。敌人的指向已经非常明确,他们怀疑北极阁报告背后的动机,怀疑他们三人之间存在着超越公务的默契。他们没有确凿证据,否则不会只是封闭式问询,而是直接逮捕。但他们显然掌握了一些蛛丝马迹,足以构成强烈的怀疑。
那个信号陡降的波形图……曹彦达冒险传递这个信息,是否意味着敌人的侦察网络捕捉到了某些异常的电波活动,甚至可能与北极阁时期他们之间极其有限的、非接触的信息传递有关?这个念头让他背脊发凉。如果敌人已经将无线电侦测的目光投向内部,甚至开始进行精细的信号分析,那么未来的联络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危险。
他必须假设最坏的情况。
接下来的两天,审讯以更高的频率和强度进行。问题不再局限于技术细节,开始更多地涉及时局看法、个人经历,甚至是对某些敏感事件的评价。审问者试图构建一个更立体的罗云净形象,一个超越技术专家标签的、可能拥有危险思想的生命体。
罗工程师,你早年留学德意志,对欧陆如今兴起的某些思潮,有何见解?
据我们了解,你在香江的家族,与南洋、沪上等地商界往来密切,其中可有关联复杂之人?
你如何看待当前军事之长期性与复杂性?是否以为,单凭军事手段便可尽全功?
这些问题如同淬毒的软刀,从不同角度切割而来。罗云净始终固守着自己的——一个心无旁骛、只关心技术救国、对政治缺乏敏感甚至有些刻意回避的知识分子。他谈论德国,只谈其工业技术、精密制造;谈及家族,只强调其经商传统、实业背景;面对时局,则流露出技术人员常见的、对战争破坏和国家积弱的焦虑与惋惜,并将所有问题最终都归结到工业落后安全的结论上。
他的回答,真诚中带着刻意引导的,将一个忧国忧民却困于技术视角的专家形象塑造得无比自然。他多次在回答中,不经意地流露出对推动国家建设、重视实业的,以及对破坏秩序、阻碍建设行为的殊为不解。这些符合其身份、且政治正确的表态,微妙地缓解着审讯的尖锐对抗。
然而,他清楚地感觉到,审问者的耐心在一点点消耗。那个年轻的主审官眼中的怀疑与攻击性越来越强,提问的方式也愈发咄咄逼人。
第三天下午,审讯再次开始。年轻的主审官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桌后,而是踱步到罗云净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文件。
罗云净,他直呼其名,语气冰冷,我们调阅了你查阅委员会内部文牍的全部记录。发现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你对西南地区,尤其是湘、粤、桂、黔几省交界地带的矿脉分布、交通线路、粮产情势相关的报告,表现出了异常的、持续的关注。对此,你作何解释?
罗云净的心猛地提起来!这是他近期根据肖玉卿指示重点关注的方向,也是他试图在技术评估中施加影响的领域!敌人果然注意到了!
电光石火间,他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露出被质问的愕然,以及一丝技术人员的执拗:此事有何不妥?我的职责所在,便是评估国家资源之潜力。西南地区战略位置紧要,资源禀赋独特,然开发滞后,基础建设薄弱。关注此等区域,为国家未来之工业布局与资源储备提供依据,岂非正是国防设计委员会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年轻主审官冷笑一声,将手中的文件地拍在桌上,那为何在你经手评估的几份关于西南开发的规划草案中,你的技术意见,无一例外倾向于、、需详加论证?你的笔,似乎总在为何不作为寻由头!
压力达到了顶点。罗云净感到额角的青筋在跳动,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退缩,也不能慌乱。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迎向那逼视的眼神,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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