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审讯室。
屋子不大，墙皮泛黄，空气里混杂着一股子陈年烟味和若有若无的霉味。头顶那盏没安灯罩的白炽灯嗡嗡作响，投下的光柱白得刺眼，将林旬面前那张冰冷的铁桌照得一片惨白。
国字脸警察和他身边的记录员坐在光影的交界处，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
“姓名，年龄，职业。”国字脸警察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公式化地敲了敲桌子。
“林旬，二十三，蓝图建筑工程公司负责人。”
“说说吧，今天晚上在红旗厂，你们在干什么？”国字脸警察一边问，一边慢条斯理地翻开一本卷宗，上面别着几张传真纸。
“生产滨海大道项目需要的沥青混合料。”林旬顿了顿，补充道，“顺便，帮一个客户加工一个机械配件。”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听不出半点情绪。
“机械配件？”国字脸警察冷笑一声，将那份传真纸抽出来，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这是我们从市卫生局紧急调来的资料。这种规格的TC4钛合金内固定板，属于二类医疗器械，生产、经营都需要省一级药品监督管理部门核发的许可证。你们有吗？”
“没有。”林旬回答得异常干脆。
“没有？”国字脸警察身体前倾，整个人都笼罩在刺眼的光里，压迫感十足，“没有就是非法生产！非法经营！这个性质，你懂吗？”
“警官，我想纠正一点。”林旬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对方，在惨白的光线下，他的瞳孔黑得惊人。“第一，我们生产的，是王老虎先生个人委托我们加工的‘矿山破碎机高耐磨衬板’。至于这个‘衬板’他买回去是装在机器上，还是垫桌脚，那是他的自由。我们只是一家机械加工厂，客户提供图纸和材料，我们负责加工，赚个辛苦钱。这跟菜刀厂不为买家拿刀做什么负责，是一个道理。”
国字脸警察被这套说辞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这小子，嘴皮子倒是利索。
林旬没理会他的表情，继续说下去：“第二，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我们和王老板之间，不存在‘经营’和‘销售’行为。根据相关法规，‘经营’是指以营利为目的的购销、储存、运输等活动。我们既没有采购这块钛合金板，也没有将其作为商品出售。我们提供的是加工服务，收取的是加工费，这在法律上属于‘承揽合同’，而非‘买卖合同’。因此，‘非法经营’的帽子，扣不到我们头上。”
审讯室里一片死寂，只剩下白炽灯的电流声。
记录员的笔停在半空，愕然地看着林旬。国字脸警察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发现自己完全低估了眼前这个年轻人。这小子哪里像个搞技术的，分明是个把法律条文都嚼烂了的讼棍！
“你这是在狡辩！”他重重地一拍桌子。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林旬的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便服、领导模样的人快步走进来，凑到国字脸警察耳边，压低声音飞快地说了几句。
国字脸警察的脸色变了又变，从铁青到错愕，最后化为一丝无奈和了然。他烦躁地挥了挥手，让记录员和那个便服领导都先出去。
“吱呀”一声，门关上了。审讯室里只剩下他和林旬两个人。
气氛微妙地变了。
“林总，是吧？”国字脸警察长长吐出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大前门”，自己点上一根，又把烟盒推到林旬面前。
林旬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去拿那根烟。
“今天这事儿，是个误会。”国-字脸警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SHI后，他的表情缓和了不少。“举报电话是匿名的，打到市局，上面直接批下来的，我们也是按规定办事。刚才，市建委的何主任亲自打电话过来，替你们蓝图公司做了担保。”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王老虎那边，县医院也传来消息，手术非常成功，他侄子那条腿，保住了。人没出事，这就是天大的好事。”
国字脸警察弹了弹烟灰，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何主任的面子，我们不能不给。王老虎在石头镇那一片的能量，我们比谁都清楚。所以，这件事，到此为止。你可以走了。”
林旬站起身，仔细地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角。
“谢谢。”
他走到门口，手已经握住了冰冷的门把手，却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仍在吞云吐雾的警察。
“警官，我知道你是奉命行事。但下次，如果还有类似的情况，希望你能把枪口抬高一寸。”
国字脸警察夹着烟的手一顿。
“因为你不知道，你对准的，可能是一个正在救人的好人。”
说完，他没再停留，拉开门，径直走了出去。走廊的光线涌入，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
……
当林旬坐着一辆半夜拉活的出租车回到红旗厂时，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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