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在滨海市县医院门口停下，溅起一地灰尘。
赵富贵看着那栋斑驳的苏式小楼，墙皮脱落得像得了皮肤病，心里却揣着一股子莫名的底气。
“叔，咱们就这么进去问？”刘强搓了搓手，有点拿不准。
“问个屁！”赵富贵瞪了他一眼，“你顶着一脸‘我是外地人’，跑去骨科打听王老虎的侄子，人家不把你当人贩子抓起来？”
刘强挠挠头，“那咋办？”
赵富贵从兜里摸出两包皱巴巴的红塔山，塞给刘强一包。
“一会儿进去，你听我说。”赵富贵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就说你表弟，在工地上也让石头砸了腿，想来问问情况。”
“我哪有表弟？”
“我说有你就有！”赵富贵推开车门。
医院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来苏水味，混合着病人的呻吟和家属的哭泣声，让人心里发堵。
两人顺着指示牌找到骨科，诊室门口挤满了人。
一个穿着白大褂，头发花白的老医生，正低头给一个病人看片子，眉头拧成个疙瘩。
“下一个。”老医生头也不抬。
赵富贵赶紧凑上去，把刘强往前一推。
“医生，您好您好。”赵富贵脸上堆着笑，“我这外甥，他表弟在采石场干活，腿……腿也让石头给砸了，想跟您打听打听。”
老医生抬起眼皮，镜片后面的眼睛浑浊又疲惫。
“又一个采石场的？”他叹了口气，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坐下说。”
赵富贵拉着刘强坐下，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们是听人说的，前阵子是不是有个姓王的年轻人，也送来了？伤得跟我们家亲戚差不多，就想问问……他那情况，现在怎么样了？”
“姓王的？王家那小子？”老医生想了想，点了点头，“有印象，伤得太重了，可惜了。”
刘强忍不住插嘴：“医生，到底多重啊？还有救没？”
“救？”老医生摇摇头，从一堆病历里翻出一张X光片，举到灯箱前，“你们自己看。”
灯光穿透黑色的胶片，赵富贵和刘强都凑了过去。
他们看不懂，只觉得那根本该是完整骨头的影像，像一根被砸碎的甘蔗，断成了无数碎片，惨不忍睹。
“胫骨、腓骨，粉碎性骨折。”老医生指着片子，“骨头都碎成渣了，我们这儿的条件，能做的就是给他复位，然后上石膏。能保住腿就不错了，下半辈子，离不开拐杖。”
赵富贵的心沉了一下，又燃起一丝希望。
“医生，那……就没别的法子了？比如，用钢板固定一下？”
“钢板？”老医生苦笑一声，“我们这儿的钢板，就是最普通的不锈钢。对付个简单的骨折还行，像他这种碎成渣的，钢板打上去都没地方固定。螺丝往哪儿拧？全是碎骨头。”
他放下片子，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
“除非，能搞到进口的那种钛合金内固定板，根据他骨头的形状专门定制，再配上专门的髓内钉……那得去省城，甚至得去京城找专家。手术费、材料费，加起来是个天文数字，我们这小县城，谁家承受得起？”
“钛合金……定制？”赵富贵嘴里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眼睛越来越亮。
他想起了红旗厂那台被林旬复活的德国瓦尔特车床，那惊人的加工精度。
他又想起了侯建设的五金厂，还有王大锤那双能把钢筋玩出花儿来的手。
“叔？叔？”刘强看赵富贵半天不说话，拿胳膊肘捅了捅他。
赵富贵回过神来，紧紧盯着医生：“大夫，我再问最后一句。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能搞到您说的那种定制的钛合金钢板，再从省城请来最好的医生，他这腿……有希望站起来吗？”
老医生愣住了，重新戴上眼镜，审视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土里土气的男人。
他沉默了半晌，缓缓地点了点头。
“理论上，希望很大。可那种东西，跟造枪炮的零件差不多精密，你们上哪儿搞去？”
“谢谢您了，医生！太谢谢您了！”
赵富贵一把拉起刘强，激动地冲出了诊室，留下老医生一脸困惑。
医院外，阳光刺眼。
刘强还是一头雾水：“叔，你问这么细干嘛？咱们又不是大夫，听着都玄乎。”
“玄乎？这不玄乎！”赵富杜兴奋地拍着吉普车的引擎盖，“这是林总说的‘筹码’！是咱们跟王老虎谈判的‘平等筹码’！”
“啥玩意儿？”刘强更蒙了，“就凭几块铁片子？”
“你懂个屁！”赵富贵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手因为激动还有点抖，“咱们自己是治不好他侄子的腿，可咱们能造出治腿的‘药’！”
他猛地一拍方向盘，“王老虎有石头，咱们有技术！他侄子的腿就是他的死穴，咱们现在手里捏着能点他死穴的‘方子’！”
赵富贵想起了林旬在车间里画图的样子，想起了陈浩在电脑前敲代码的样子，想起了张师傅、王大锤他们围着机器争论的样子。
一群人，一台破机器，就能搞出连专家都拍案叫绝的SMA。
那现在，为了拿下石头镇，为了让滨海大道修起来，造几块小小的钛合金板子，又算得了什么？
“刘强，你去找镇上那个饭店老板，想办法打听清楚，王老虎最信任谁，他侄子现在住哪个病房，把所有能打听到的都给我摸清楚！”
“那你呢，叔？”
“我去找电话！”赵富贵发动了汽车，“我得给林总打个电话，咱们的‘药引子’找到了，这‘药方’，还得他来开！”
吉普车在土路上颠簸着，赵富贵的心却像是飞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只会跟在林旬屁股后面管账的赵富贵了。
他好像也成了那张宏伟“蓝图”上，不可或缺的一笔。
他找到镇上邮电局唯一的公用电话，手心冒汗地拨通了林旬留下的那个省城寻呼机号码。
“喂，寻呼台吗？我呼一下9527。留言是：石头镇的鱼咬钩了，鱼太大，线快断了。急需一张新网，要钛合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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