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卫营校场的雪还未完全化透。
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步兵方阵整齐划一,脚步声震得地面发颤。
雪粒从甲胄的缝隙中簌簌往下掉。
“一二!一二!”口号声此起彼伏。
千把长矛斜指天空。
枪尖映着朝阳,晃得人睁不开眼。
郭牧攥着长矛的手发白,指节捏得生疼。
他的先锋营腰牌藏在衣襟里,硌得胸口红了一片。
汗顺着下巴滴在雪地上,瞬间冻成小冰粒。
朱由校站在高台上,手指跟着节拍轻叩栏杆。
栏杆上的雪被震得簌簌掉落。
魏忠贤捧着暖炉,热气熏得他眼镜片起雾。
“皇爷,这方阵走得比京营整齐十倍!”
“京营走三步掉两人,这近卫营走十步都没人晃一下。”
“连马祥麟那独眼小子,都跟得丝毫不差!”
朱由校没回头,目光锁在方阵末尾的郭牧身上。
嘴角勾了勾。
“是块好料,就是上次慢了点,得再磨磨。”
“火器营准备!”校场另一侧传来嘶吼。
三十门弗朗机炮并排架着。
炮口黑沉沉的,像吞人的兽嘴。
炮手们麻利地填火药、装弹丸,动作快得像阵风。
其中一个炮手是郭牧同队的牛勇。
去年还是总旗,现在都管着五门炮了。
“放!”随着一声令下。
轰鸣声炸得雪沫子乱飞。
炮弹砸在远处的木桩上。
“咔嚓”一声,碗口粗的木桩断成两截。
木屑混着雪溅起丈高。
朱由校忽然笑了,声音里带着兴奋。
“比去年快了两息!”
“卢象升,去跟士兵说,这炮声,就是敲碎奢崇明、安邦彦骨头的声音!”
“就是护着他们爹娘妻儿的声音!”
卢象升躬身应诺。
青色官袍在雪地里跑得飞快。
上次他讲西南地形,马祥麟当场就拍了桌子“要学这法子”。
现在没人再敢轻视这个文弱训导官。
骑兵冲锋时,地面都在抖。
马蹄踏碎薄冰,发出“噼啪”响。
周遇吉骑着黑马冲在最前。
马刀劈断靶杆的脆响传得老远。
他腰间的百户腰牌晃来晃去,是上个月刚换的新的。
郭牧看得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他也想上,想跟着骑兵冲一次。
可手里的长矛还得握稳。
袁经略派人来说“先锋营得先练熟基础,才能去重庆府”。
他不能辜负皇帝的腰牌。
“郭牧!”忽然有人拍他肩膀。
是陈新。
这家伙穿着银甲,腰上挂着把弯刀。
刀鞘上的宝石是他父亲——前辽东总兵陈策留下的,亮得晃眼。
“你小子藏什么呢?”陈新戳了戳他的衣襟,指尖碰到硬邦邦的腰牌。
“皇帝赏的先锋营腰牌,还舍不得露出来?怕我们抢啊?”
郭牧脸一红,把腰牌往里面塞了塞,衣襟都皱了。
“战前练兵,别张扬,袁经略说……”
“袁经略袁经略,你就知道袁经略!”陈新打断他,拽着他的胳膊就往校场外走。
“马上要去西南打仗了,还不放松放松?醉春楼新来了个唱曲的,嗓子甜得很!”
醉春楼的门帘一掀。
一股酒气混着脂粉味扑过来。
梦萝姑娘正拿着手帕扇风。
见两人进来,先瞥了眼郭牧磨破的靴底,又看了看陈新的银甲。
眼神里的轻视藏都藏不住。
“两位将军,楼上雅间满了,楼下还有位子。”
陈新从怀里摸出一锭五两银子,“啪”地拍在桌上。
银子弹了弹。
“我要最好的雅间,再上两壶女儿红,一碟酱牛肉,别跟我废话!”
梦萝眼睛亮了,连忙收起银子。
引着两人上楼,脚步都快了。
“两位将军跟我来,最好的雅间给您留着呢!”
刚坐下,隔壁就传来喧哗声。
木板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那朱由校就是个暴君!”一个尖细的声音穿透木板,像指甲刮玻璃。
“用西厂杀言官,派酷吏压士绅,现在又要打西南,耗空国库,迟早要重蹈隋炀帝的覆辙!”
郭牧手里的酒杯“哐当”掉在桌上。
酒洒了一地。
他猛地站起来,手按在腰间的刀上。
这刀还是皇帝赏的,磨得锃亮。
“我去撕了他的嘴!”
他刚要冲出去,却被陈新拽住袖子,攥得郭牧手腕疼。
“别冲动!军法规定,不得在民间生事,要是被御史参一本,你这先锋营的位子就没了!”
“哟,这不是两位将军吗?”雅间门被一脚踹开。
几个穿着儒衫的士子走了进来。
为首的举人李修摇着扇子,扇子里夹着张纸条,上面写着“反诗”。
他瞥了眼地上的酒渍,倨傲地笑。
“怎么?听见我们议论朝政,想抓人?就凭你们两个丘八?”
郭牧气得浑身发抖,唾沫星子都溅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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