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果村冷库的钢筋架刚立起来那天,李泽岚在工地核对材料清单,手机突然在裤兜里震动起来。黄土坡上的信号时断时续,他举着手机跑上高处,听筒里传来县人社局干部的声音:“李泽岚同志,恭喜你通过笔试,下周一带身份证到市政府西楼参加面试。”
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他愣了半晌才说“谢谢”。挂了电话,看着远处果农们围着冷库地基欢呼的身影,突然觉得手里的钢筋清单和面试通知有了某种奇妙的联系——都是在打基础,一个是给苹果找个安稳的“家”,一个是给自己找条更远的路。
赵书记听说消息时,满脸笑意的说:“我就说你行。面试跟修路一个理,既要抬头看方向,也得低头踩实步。”他从办公桌里掏出个笔记本,“这是我托老战友问的面试注意事项,你拿去看。”
张乡长也难得热络,路过党政办时扔给李泽岚一套崭新的蓝西装:“我儿子结婚时穿的,就穿过一次。面试得穿得体面些,别让人觉得咱基层干部上不了台面。”西装的吊牌还没拆,针脚细密,李泽岚摸了摸布料,突然想起母亲总说“人靠衣装,可里子比面子重要”。
接下来的几天,他白天在工地盯着施工,晚上就在宿舍对着镜子练习答题。老王搬来折叠椅当“面试官”,周主任负责念题,连打字员小陈都凑过来当“旁听群众”。有次练到深夜,赵书记推门进来,看着他额头上的汗珠笑:“不用这么紧张,把你在红果村咋解决矛盾的,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就行。”
面试前一天,李泽岚特意去了趟李家坳。新教室的玻璃刚装上,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课桌上,小石头正趴在上面写作业,铅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比任何面试技巧都让他心安。王老师塞给他一把野菊花:“山里的花,不金贵,却经得住风吹。”他把花插进矿泉水瓶,摆在宿舍窗台上,花瓣上的露水像星星。
面试当天的市政府大楼比他想象中朴素,砖红色的楼体爬满爬山虎,门口的石狮子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签到时他发现,三十个考生里,只有他穿着带褶皱的西装——别人的西装笔挺得像纸板,袖口露出的手表闪着光。一个戴眼镜的考生瞥了他一眼,嘴角撇了撇,像是在说“基层来的就是不一样”。
候考室在三楼会议室,长条桌上摆着矿泉水,标签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李泽岚坐在角落,手里攥着父亲给的那枚奖章,冰凉的金属让他想起在青石乡的日子:和果农一起蹲在路边吃馒头,在村委会的煤油灯下改材料,踩着泥水里的石头去看受灾的农田……这些画面像电影,在候考室的寂静里一帧帧闪过。
叫到他名字时,他的皮鞋在水磨石地面上踏出清脆的声响。面试室的门是磨砂玻璃的,隐约能看见里面坐着几个人影。推门的瞬间,七道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像探照灯,却没想象中那么刺眼。
他先向评委鞠躬,目光扫过全场时,首先注意到正中间坐着的中年男人。那人约莫四十出头,肩背挺直得像松树干,深灰色衬衫的领口系着颗深褐色领扣,没打领带,倒显出几分利落。额前的头发短而密,鬓角有几缕过早花白的发丝,像被晨霜染过,衬得那双眼睛格外清亮——不是年轻人的那种锋芒毕露,而是经过岁月打磨的沉静,眼角的细纹里藏着故事,看人时总带着种若有所思的专注。
最显眼的是他左手食指上那道月牙形的疤,红里透白,像块天然的印记,握手时准会硌到对方。后来李泽岚才知道,那是早年在乡镇当文书时,帮村民修拖拉机被齿轮蹭的。此刻他正微倾着身子,手肘撑在桌面上,指节分明的手虚虚握着支钢笔,笔帽上的漆掉了块皮,露出里面的黄铜色,和他身上那股不事张扬的气质格外搭。桌签上“市政办副主任 周明远”几个字,是用钢笔写的,笔锋遒劲,像他本人一样扎实。
“请坐。”周明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像是从空旷的谷场传来,“我们是7人面试组,5位来自组织部门,1位是旁听群众代表,我是市政办的周明远。今天的面试共三道题,时间二十分钟,清楚了吗?”
李泽岚点头坐下,椅子是硬木的,硌得人后背发紧。他注意到周明远面前的笔记本封面已经磨出毛边,扉页上没印任何头衔,只有一行手写的字:“听其言,观其行,察其心。”墨迹有些淡,显然写了有些年头。
第一道题由组织部门的女干部提出,声音柔和却带着力度:“有人说‘基层工作是块试金石’,也有人说‘基层工作限制发展’,你怎么看?”
李泽岚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叩了叩,想起红果村那口老井。他抬眼看向评委,目光落在周明远脸上时,对方微微颔首,眼角的细纹舒展了些,像是在鼓励他说下去。
“我更认同第一句话。”他的声音比预想中平稳,“基层工作确实苦,修路时要跟施工队争钢筋型号,收医保时要挨家挨户磨嘴皮,解决矛盾时得站在泥地里听两小时抱怨。但这些苦就像井绳,磨得手心生茧,却能让你摸到最甜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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