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站近些,看看这行字。”
司礼监的值房里,冯保抬手示意,指尖落在奏本上,声音不高,却让站在案旁的王安立刻屏住了呼吸。他往前挪了两步,目光落在冯保指的地方,不敢有丝毫偏移。
冯保端坐案后,双手搭在紫檀木书案边缘,翻奏本的动作不快,每一页都看得极细。“陕西巡按御史报境内蝗灾,请求减免税赋。”他逐字念出,停顿片刻,抬眼看向王安,“你读这奏本,看出什么了?”
王安垂眸细看,奏本上字迹工整,列明了蝗灾波及的州县、受灾田亩数量,还有地方官组织救灾的举措,最后恳请朝廷暂缓征收本年夏税。他如实回答:“回公公,奏本所列灾情具体,救灾举措也有条理,减免税赋的请求似是合理。”
冯保没点头也没摇头,伸手从案边另一摞文书中抽出一份,扔到王安面前:“你再看这份。”
王安拿起文书,见是户部陕西清吏司三日前提报的公文,内容是上月陕西军粮协饷解送完毕,账册核对无误,还提到地方府库尚有存银,足以支撑后续军需。他反复看了两遍,眉头渐渐皱起。
“两边一对,有何发现?”冯保的声音再次响起。
王安抬头,语气带着不确定:“巡按御史说灾情严重,需减免税赋,但户部公文称地方府库不缺军需,这两者……似乎矛盾。”
“不是似乎,是确有矛盾。”冯保手指敲了敲案面,“陕西是边镇重地,军粮协饷向来是头等大事。巡按御史报灾请免,户部却称财政充足,你再想想,这背后能藏着什么?”
王安沉吟片刻,慢慢道:“难道是地方官想借灾情少缴赋税,实则府库并未空虚?”
“算你没白读那些书。”冯保微微颔首,“但不止于此。边镇军饷由户部统筹,地方若以灾情为由减免赋税,户部要么追加拨款,要么削减军饷,两边都不愿担责,便把难题递到了宫里。”他拿起两份文书,叠放在一起,“这就是朝堂博弈,一纸文书里,藏着地方、户部、边镇三方的心思。”
王安心头一震,他往日抄录文书,只想着字迹工整、不出差错,从未想过字里行间还有这些门道。“公公是说,处理这类事,不能只看文书表面?”
“自然。”冯保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为朝廷办事,眼睛要亮,脑子要活。一份奏本,你得辨它是真报灾,还是假报灾;是确有难处,还是借机谋利。辨明了这些,才能回奏皇上,才能处置得当。”
“谢公公教诲。”王安深深躬身,“小的之前只知埋头抄录,从未想过这些关节,今日才算开了窍。”
冯保重新拿起奏本,继续批阅:“你识字,性子稳,是块可造之材。往后抄录文书时,多留个心眼,把相关的文书都归拢到一处,相互印证着看。日子久了,自然就能看出门道。”
“是,小的记下了。”王安应道,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原本只想在司礼监安安分分做事,只求自保,可冯保的话,像在他眼前推开了一扇窗,让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不止是被动抄录,还能主动去理解、去洞察这帝国的运转。
从那天起,王安的工作多了一项内容。每日抄录完毕,他都会把当日经手的文书分类整理,凡是涉及同一省份、同一事件的,都单独放在一起。他把冯保的提点记在心里,逐字揣摩文书中的措辞,对比不同衙门的说法。
有一次,他整理江南漕运的文书,发现漕运总督报称运河水位下降,船只通行受阻,请求朝廷拨款疏浚;可江苏巡按的奏本里,却提到上月江南降雨充沛,运河沿线水源充足。他把两份文书都找出来,反复核对日期、地点,确认没有弄错,便趁着给冯保送文书的机会,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句。
冯保接过文书看了看,抬眼看向王安:“你倒是细心。”他沉吟片刻,“漕运总督想多要拨款,巡按怕担责任不肯附和,这又是一场扯皮。你去把去年江南漕运的疏浚账目调出来,再看看今年的预算,一并送过来。”
王安连忙应下,转身去调阅账目。他没想到自己的发现能被冯保重视,心里既兴奋又谨慎。他知道,冯保是在给他机会,能不能抓住,全看自己的本事。
往后,王安越发勤勉,不仅整理文书,还会把自己的疑问、发现都记在心里,遇到合适的机会就向冯保请教。冯保也不藏私,偶尔会提点他几句,教他如何从文书中捕捉关键信息,如何判断官员的真实意图。王安像海绵吸水一样,拼命汲取着这些知识,他渐渐明白,司礼监不仅是处理文书的地方,更是帝国的信息中枢,这里的每一份文书,都关乎朝堂得失、民生疾苦。而他,正站在这个中枢的边缘,一点点窥见其中的乾坤。
“魏公公,您尝尝这个。”李进忠弓着腰,把一个小巧的木盒递到魏朝面前,脸上堆着笑。
魏朝坐在椅子上,抬手掀开木盒,里面是几颗圆润饱满的荔枝,鲜红欲滴。“这时候还有荔枝?”他挑了一颗,剥了皮放进嘴里,眯起眼睛,“甜,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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