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落城邦的议事厅里，空气像凝固的铅。长桌尽头，周凡沉默地坐着，晶化骨甲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光。他的左侧是的继承者——自由之火的新领袖，一位裹在破旧军装里的独眼女人。右侧则是荒坂佣兵团的代表，一个脸上嵌着金属外骨骼的中年军官。而再往下，是那些刚投奔来的堡垒贵族。
我提议重新选举联军统帅。
说话的是个穿绸缎长袍的胖子，他曾是钢铁要塞的能源部长，现在自封新秩序议会议长。他站起来，肥厚的手掌拍着桌子：让一个吞噬活人的怪物指挥我们？这和向深蓝投降有什么区别？
嗡鸣声在厅内扩散。贵族们交头接耳，眼神躲闪却暗藏兴奋。他们不怕畸变兽，不怕混沌孢子——他们怕的是坐在主位上那个沉默的、随时可能把他们当消化的暴君。
周凡没动。他只是看了胖子一眼。
那一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像废土上空的太阳，灼灼地亮着，却冷得刺骨。胖子被看得后退半步，但仗着身后贵族们的低声附和，又挺起胸膛：我们需要的是领袖，不是……
话音未落，周凡消失了。
不是移动，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晶化骨甲的表面闪过一丝星纹，下一瞬他已出现在胖子身侧，手掌按在那颗肥硕的脑袋上。没人看清动作，只听见骨骼碎裂的脆响，像踩碎枯枝。
还有谁？
胖子连惨叫都没发出，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他的记忆、基因、能量，被鲲种如长鲸吸水般吞噬。但这一次，周凡没有感到熟悉的舒畅——他感到的是撕裂。
骨甲上，暗金色的星纹突然诡异地闪烁，像短路的全息投影。纹路扭曲、膨胀，在某几个节点上鼓胀成猩红的肉瘤，表面血管搏动，仿佛要破甲而出。那是被吞噬者的意识在挣扎，是混沌污染的反噬，是鲲种与容器本质的冲突。
周凡低吼一声，瞳孔深处漩涡急转，强行将那股异变镇压下去。肉瘤不甘地收缩，星纹恢复稳定，但整个过程持续了足足三秒。
三秒，足够让议事厅里的每个人都看清。
独眼女人握紧了腰间的能量刃。荒坂军官默默启动了外骨骼的防护协议。贵族们脸色惨白，有人当场呕吐起来——他们终于明白，坐在主位上的不是什么领袖，是一头勉强用理智拴住的凶兽。
还有谁？周凡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吞噬未尽的回响，像两个人在同时说话。
没人敢应声。
他转身离开，骨甲在地面敲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跳上。议事厅的门在他身后关闭，隔绝了死寂，也隔绝了那些恐惧的目光。
但恐惧的种子已经埋下。
深夜，城墙上的风带着辐射尘的腥甜。周凡独自走在巡逻道上，晶化骨甲已经收起，露出人类模样的身形。但守夜的民兵依旧远远地避开他——白天议事厅的异象，早通过窃窃私语传遍了每个帐篷。
城主。
老查理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他提着一盏昏黄的辐射灯，佝偻的身躯像一截枯树桩。他没躲周凡，反而并肩靠在城垛上，望向远处。
地平线尽头，混沌兽潮的微光如星河涌动，但那是死亡的星河。
今天的事，老查理开口，声音被风撕得支离破碎，做得对，但做得太狠了。
周凡没说话。
大家怕你，老查理继续，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怕你那身骨甲，怕你的手，怕你吃人连骨头都不吐。他顿了顿，但也只能指望你了。除了你，没人挡得住那玩意儿。
他指了指远处的兽潮。
周凡依旧沉默。他的目光越过兽潮，越过废土，投向更远的黑暗。那里是太平洋，是混沌的心脏，是利维坦沉眠的深渊。而在那片深渊里，莉莉丝也把自己变成了炸弹。
老查理，他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吞没，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压不住这身骨头了，你和铁头他们，知道该怎么做吧？
老查理猛地转头，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真正的惊恐。
别胡说。他声音发颤。
不是胡说。周凡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在夜色里，皮肤下暗红的脉络正随着心跳明灭，今天吞噬那胖子的时候，我听见李维斯在脑子里笑。他死了，但他的数据还在我身体里。混沌、深蓝、鲲种……它们在融合。
他抬起头，月光照在他脸上，半明半暗。
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台机器，一台只能吞噬的机器。莉莉丝想当解剖刀，那我就只能当砧板。但砧板被剁碎了，刀也会卷刃。
老查理没接话。他沉默地抽出一根烟，点燃，烟雾在风里瞬间散去。他知道周凡不需要安慰，这个年轻人早就过了能被安慰的年纪。他需要的是一个见证者，一个在他彻底变成怪物前，还能记得他曾是人的见证者。
给我留句话吧，周凡忽然说，要是我哪天回不来了，给鲸落城邦留句话。
老查理夹着烟，想了很久，久到远处的兽潮都换了阵型。
就说……他弹掉烟灰，就说城主去远处找吃的了，让大家守好锅里的汤。汤别洒了，他饿，回来要喝汤。
周凡愣了愣，随即发出一声短促的笑。那笑声像骨头摩擦，难听，却带着点人味。
他转身走下城墙，背影像一截被风削尖的钢筋，汤别洒了。
他消失在黑暗里。老查理独自站着，看着他的背影，也看着更远处的兽潮。他知道，这个年轻人肩上扛着的，不止是一座城邦，还有整个废土最后那点——
不敢说出口的希望。
而在城墙下的阴影里，铁头躲在角落，死死盯着周凡离去的方向。他的预知能力在白天议事厅异象时被动触发，他到了——三天后，周凡会站在太平洋上空，全身星纹变成肉瘤，然后……
然后是什么，他看不清了。但那一瞬间的恐惧，让他浑身血液冻结。
他转身跑开，决定要把自己看到的东西，告诉那个敢把自己变成炸弹的女人。
莉莉丝。
倒计时，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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