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西北角。
那片璀璨如银河的花海，正在缓缓消散。
一朵又一朵虚幻的彼岸花，化作最纯粹的光点，融入虚空，仿佛从未出现过。
被诅咒了二十年的绝死之地，此刻只剩下被净化后的洁净。
刺骨的阴寒与怨毒，连同那干涸血池中的最后一丝罪孽痕迹，都已烟消云散。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雨后初晴般的清新。
秦渊缓缓起身。
此间事了。
他转身，迈步，准备真正离开这座已与他再无瓜葛的城。
然而，就在他抬脚的刹那。
他宽大的袖袍之中，那枚自黑风寨得到的血榜骨片，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
那不是火焰的灼热，而是一种源自内部，仿佛有生命在苏醒的温热。
秦渊脚步一顿。
他平静地伸出手，那枚白骨制成的令牌便自行从袖中滑出，落入他的掌心。
骨片之上，异变正在发生。
原本铭刻在骨片表面，那些由鲜血书写，代表着一个个必杀目标的扭曲文字，此刻正被一层淡淡的，却又无比纯粹的金色光芒所覆盖。
金色光芒温润如玉，带着一种浩瀚而祥和的气息。
正是他刚刚超度百万亡魂，所获得的无量功德。
功德之力，如春日暖阳下的初雪，正一点点地消融、净化着骨片上积攒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血腥与杀业。
那些血字在金光的冲刷下，发出无声的嘶鸣，一缕缕微不可察的黑气从中蒸腾而出，随即湮灭于无形。
骨片不再滚烫，转而散发出一股令人心神宁静的暖意。
也就在此刻。
一股全新的，迥异于杀戮法则的信息流，顺着骨片与他手掌的接触，直接涌入他的意识深处。
这股信息，与他的“谷心”本源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血榜。
并非单纯的杀手榜单。
它更像是一张残缺的契约，一块从某种更高层次的“天道”上剥落的碎片。
其本质，是记录与清算。
杀人，只是它展现出的最低级的形态。
当罪业积攒到一定程度，它便化为血榜，驱动持有者去“清算”榜上之人，以此维持某种平衡。
而当功德注入……
它会展现出另一面。
一种超越了“罪与罚”的更高阶的功能。
就在秦渊解析着这股新生信息的瞬间。
一道身影，穿过远处宫殿传来的隐约喧嚣，快步来到了这片寂静的宫苑前。
是安王赵灵儿。
她换下了一身华贵的宫装，只着一袭素雅的白色长裙，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
她的脸上没有了皇族覆灭的悲戚，更没有对未来的迷茫与恐惧。
那双曾看尽了皇室浮华与肮脏的眼眸，此刻清澈得如同一汪秋水，倒映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与决绝。
她来到秦渊面前三丈处，停下脚步。
看着那个盘膝而坐，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的青衫身影，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整理衣冠，对着秦渊，行了一个最标准、最郑重的跪拜大礼。
额头触地，三拜九叩。
这不是臣子对君王的跪拜，亦非凡人对仙神的祈求。
而是学子对师长的无上敬意。
“仙师行雷霆之罚，以清算窃国之罪。”
“亦施慈悲之度，令百万亡魂安息。”
赵灵儿的声音清冷而坚定，回荡在这片空旷的废墟之上。
“灵儿愚钝，今日方知，力量并非只有毁灭与占有。”
“毁灭罪业，亦是新生。安抚亡魂，方为圆满。”
“灵儿愿追随仙师，抛却凡尘俗念，求索真正的大道！”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秦渊，眼中燃烧着名为“向道之心”的火焰。
她不是来乞求饶恕，更不是来攀附强者。
她是在见证了神迹之后，找到了自己毕生所愿追寻的道路。
秦渊缓缓睁开眼。
他的目光，从掌心那枚正在发生蜕变的骨片上移开，落在了跪伏于地的赵灵儿身上。
眼神平静，无波无澜。
就像高天之上的流云，俯瞰着大地上的勃勃生机，会欣赏，却不会为之停留。
“你的道，在你脚下。”
他开口，声音淡漠得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
“不在我这里。”
一句话，如天宪，如法旨。
直接，干脆，不容辩驳。
他不是来开宗立派，更不是来当谁的老师。
他只是一个过客。
说完，秦渊缓缓站起身，不再看她一眼。
他转身，迈步，向着宫外走去。
赵灵儿跪在原地，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青衫背影，身体微微一颤。
但她的眼中，没有被拒绝的失落与怨怼。
反而，那团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
她明白了。
真正的道，从来不是靠追随与乞求得来的。
仙师已经用他的行为，为她指明了方向。
剩下的路，需要她自己去走。
她站起身，对着秦渊消失的方向，再次深深一拜。
这一次，拜的不是虚无缥缈的“仙师”。
而是她自己心中，那颗刚刚萌芽，却无比坚定的道心。
……
秦渊走出了皇宫。
身后的喊杀声、哭嚎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壁隔绝，再也无法传入他的耳中。
天都城的乱世，已经拉开帷幕。
权力的真空，必然会引来无数野心家的觊觎与争夺。
但这，都与他无关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那枚血榜骨片，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通体温润，流转着淡淡的金色光泽，仿佛一枚最上等的羊脂美玉。
上面所有猩红的血字，都已褪得干干净净。
在骨片的最中央。
一个全新的，由无量功德之力凝聚而成的古老篆字，缓缓浮现。
那是一个方向。
也是一个新的开始。
——“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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