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挂了电话,呆呆地站在原地。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身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带着说不出的沉重与茫然。客堂间里静得可怕,只能听见窗外聒噪的蝉鸣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接厂?父亲病危……
回去,意味着直面自己捅下的最大窟窿——家族的根基,海宁皮革厂!意味着要扛起他根本扛不起的重担!意味着可能陷入无穷无尽的债务泥潭和家族纷争!父亲还能活多久?厂子还能撑多久?堂哥虎视眈眈……他回去,能做什么?重操旧业?他有那个能力吗?他的名声早就臭了!客户和银行还会认他吗?
更重要的是……回去,就意味着要放弃现在的一切,放弃玲子家宴这个让他感到踏实安稳的港湾,放弃他刚刚找到的、虽然卑微却干净的“外卖天王”身份!放弃这份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点自我救赎的可能!放弃……偿还宝总那笔债务的……渺小希望,他在这里,至少还能靠力气慢慢挣点钱……
可那是他爸啊!是生他养他,哪怕恨铁不成钢也给他魏家独子身份的父亲啊!那爿厂,是爷爷和父亲两代人的心血!父亲病床前的呼唤,像一个无形的枷锁,牢牢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回?还是不回?
留下来?还是走?
这两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疯狂厮杀,几乎要将他的脑袋撕裂。
“魏老板?侬……侬没事吧?”芳妹的声音带着担忧从门口传来。她和菱红都看到了魏宏庆失魂落魄的样子,电话的内容也猜到了七八分。
菱红也难得没有骂人,皱着眉:“伊拉爷……病得很重?”
魏宏庆像是被惊醒,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她们关切的脸庞,又看了看厨房门口,不知何时倚门而立的玲子。玲子的眼神平静依旧,看不出波澜,却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人心的洞悉力。
“我爸……脑溢血,瘫了。”魏宏庆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命运扼住咽喉的无力感,“厂子……乱套了。要我……回去……接厂。”
简单几句话,道尽了他此刻面临的天大难题。
芳妹“啊”了一声,面露同情:“这……这……”
菱红瞪大眼睛,脱口而出:“接厂?侬?!回去?!那侬欠宝总的钞票呢?还勿还啦?侬刚有了点人样……”
“菱红!”芳妹赶紧扯了一下菱红。
菱红也意识到话重了,但梗着脖子:“我讲错啦?回去接那个烂摊子?侬有这本事伐?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连伊自家都要搭进去!还不如在上海……”
“菱红,侬去把水池里的碗洗了。”玲子淡淡地开口,打断了菱红。
菱红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瞪了魏宏庆一眼,转身进了厨房,摔盆打碗的声音响了起来。
玲子走到魏宏庆面前,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脸:“宏庆,想好没有?”
魏宏庆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挣扎、痛苦和茫然:“玲子姐……我……我不知道……那是……我爸……厂子是伊的命根子……”
“那是侬爸的命根子。”玲子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不是侬的。侬的命根子在哪里,侬自家想清楚。”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魏宏庆的眼睛:“债,是债。情,是情。路,是路。混在一道,就会迷路。侬回去,是还情?还是还债?还是……想重新去做一个风光的小老板?”
玲子的话像针一样,刺破了魏宏庆混乱的思绪。他有些愕然地看着玲子。
风光的小老板?他现在怎么还敢想那个身份!他只觉得恐惧和负重!玲子点出了他的潜意识:他内心深处,也许竟因为父亲倒下、家族需要他而隐隐产生了一丝病态的、可悲的、被需要的感觉?甚至……一丝逃避上海债务的侥幸,回去接了厂,宝总的债拖一拖?
“还清债务是侬的责任。对宝总,也是侬自家重新做人的底线。”玲子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照顾父亲是人伦天性。这两桩事,未必一定要混在一道做。侬自家拎拎清爽。但,回去,不是坏事。逃了一辈子,总要面对的。”
玲子没有替他做决定,只是让他自己“拎拎清爽”。这比直接劝他回去或留下,更让他心乱如麻,也更有力量。
留下?继续躲在这里送外卖?父亲病危不归,是为不孝!家族动荡旁观,是为不义!
回去?毫无准备,面对泥潭深渊?而且,宝总那里……他如何交代?
“玲子姐……”魏宏庆喉咙发紧,“我……我想先回去一趟……看看我爸……也看看厂里的情况……”
玲子点点头:“人之常情。应该回去一趟。”
“可是……宝总那里……”魏宏庆艰难地开口,“万一……万一宝总以为我……我想跑……”
“宝总那边,等侬回来,侬自家去讲。”玲子眼神平静,语气却带着强大的支撑力,“侬在玲子家宴一天,侬的债,侬的人情,玲子姐……替侬担一点。放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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