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过后，几场秋雨洗刷了山峦，空气里浸透了凉意，晨起的雾气也愈发浓重，常常要到日上三竿才肯散去。院中那棵老桂树花期渐尽，金黄的花朵扑簌簌地落了一地，香气却依旧固执地萦绕不去，混合着泥土和落叶腐烂的气息，酿成一种独属于深秋的味道。
这日天气放晴，阳光难得慷慨。胖子嚷嚷着要“换季”，把秋冬的衣物被褥翻出来晾晒去霉。于是小院里很快就拉起了几条绳子，挂满了各式衣物，被子则搭在竹竿上，晒得蓬松柔软，满是阳光的味道。
吴邪则在收拾书房角落那几个一直没彻底归置好的箱子。大多是当初从杭州寄来的，一些舍不得丢又似乎没什么大用的旧物。
箱子颇沉，搬动时发出沉闷的碰撞声。打开第一个，扑面而来是一股陈旧的纸张和淡淡防蛀药草的气味。里面多是些旧书和笔记，吴邪小心地一一取出，掸去灰尘，分类放上书架。
第二个箱子轻一些，却塞得更满。上面是几件半旧的衣服，底下则是一些零零碎碎、看似毫无关联的东西。吴邪一件件拿出来，动作却渐渐慢了下来。
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用红绳系着。 半块质地奇特的玉璜，断口参差不齐。 几张泛黄的照片，边缘卷曲，画面里是几个勾肩搭背的年轻人，背景模糊，笑容却灿烂得刺眼。 一把保养得极好、却明显看得出使用痕迹的匕首，皮鞘已经磨损发亮。 一个瘪掉的军用水壶，壶身上有一道深刻的划痕。 还有一个小小的、破损严重的青铜铃铛，轻轻一摇，已经发不出声音。
每一样东西，都像一把小小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一扇尘封已久的门，门后是呼啸而来的往事尘埃。
吴邪拿起那张照片，指尖拂过上面一张张年轻鲜活的脸庞。有些名字还在嘴边，有些却已模糊，但那份曾经生死与共的炽热情感，却穿越时光，重重撞在心上。他记得拍这张照片的那天，阳光也很好，大家刚从一个不算太危险的地方出来，劫后余生的兴奋还没散去，约好了下次再一起“干活”。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有的人永远留在了地下，有的人消失于人海，再不相见。
他的目光落在那把匕首上，认出那是某次行动前，一个沉默寡言的朋友塞给他的，说“留着防身”。那人后来为了断后，再也没能上来。水壶是属于另一个总爱吹牛、却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的伙计的，那道划痕是一次致命的偷袭留下的，水壶救了他一命。
还有那个哑掉的青铜铃铛...
吴邪闭上眼，仿佛又听见了阴冷墓道里清脆急促的铃响，看见了那些惊慌失措、扭曲恐怖的脸孔，感受到了绝望攫住心脏的冰冷。
院子里，胖子正一边拍打着被子，一边哼着小曲。张起灵安静地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块软布，擦拭着几件偶尔会用到的户外工具，动作专注而细致。
吴邪拿着那几样东西，慢慢走到门口，靠在门框上，却没有说话。
胖子先察觉到他的安静，扭头看来：“天真，磨蹭啥呢？找着啥宝贝了？”他的目光落到吴邪手中的物件上，歌声戛然而止，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敛去了。
张起灵擦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抬头望向吴邪，视线扫过他手中的东西，最后落在他有些恍惚的脸上。
院子里一时只剩下风吹动晾晒衣物的细微声响。
胖子放下拍被子的藤拍，走过来，从吴邪手里拿起那张照片，眯着眼看了半晌，粗短的手指在一个个人影上点过：“啧...老疤，猴子，三爷...还有这个，大刘...都快记不清了。”他的声音里没了往日的插科打诨，多了种沉甸甸的东西。
他又拿起那个水壶，摩挲着那道深刻的划痕，摇了摇头，没说话。
一种无声的伤感在三人之间弥漫开来，像秋雾一样，悄然而至，缠绕不去。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那些曾经并肩、如今却已湮没在时光里的人和事，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胖子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说什么缓和气氛，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把东西轻轻放回吴邪手中，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起灵不知何时已站起身，走到吴邪身边。他没有看那些东西，只是看着吴邪，然后伸出手，不是拿向那些旧物，而是轻轻握了一下吴邪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沉稳的安抚。他的指尖微凉，却奇异地驱散了些许那回忆带来的寒意。
“都过去了。”他低声说，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却像一块投入湖心的石头，荡开了那层伤感的迷雾。
吴邪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又看看一旁有些唏嘘的胖子。
是啊，都过去了。
那些惨烈，那些失去，那些无法挽回的遗憾，都成了刻在骨子里的印记，无法磨灭。但也正是这些过去，锻造了他们之间坚不可摧的羁绊，让他们一路搀扶着走到今天，能在这宁静的山村里，安稳地晒着太阳，回忆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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