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着枯叶,掠过楚都郢城的宫墙,砖缝间还残留着夏末的苔藓,却已被这股肃杀之气染上了几分萧瑟。勤政殿内,铜鼎里的檀香袅袅升起,缠绕着梁柱间悬挂的青铜剑,剑穗上的玉佩偶尔碰撞,发出清脆却沉凝的声响。熊旅背对着阶下众臣,立于雕花窗前,玄色王袍的下摆被风拂起,猎猎作响。他望着远处校场上操练的禁军,甲胄在阳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心中早已将北上伐郑的每一个细节,反复盘算得如同掌上的纹路。
征战在外,最忌后方不稳。这是他从父亲楚穆王那里继承的最深刻的教诲,也是他多年南征北战总结出的铁律。楚国要争霸中原,郑国是必经之地,可若郢城这根基动摇,前线纵有千军万马,也不过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他必须为楚国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后防线”,一道由人和心铸成的防线。
“王上,众臣已齐聚,朝会可开始了。”内侍官轻步上前,低声禀报。
熊旅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炬,扫过阶下按品级排列的文武百官。宗室勋贵的锦袍华服,文臣谋士的青衫布履,武将们腰间的佩剑,构成了楚国朝堂的众生相。他端坐于王座之上,龙椅的扶手雕刻着饕餮纹样,仿佛要吞噬一切不安定的因素。
“本王决意北伐郑国,克期启程。”熊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出征期间,国政需有定数,后方需有支柱。今日,本王便要定下这后方之策,谁敢有异议,以动摇军心论处!”
最后一句,他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那些面露迟疑的宗室老臣,瞬间让殿内的空气凝固起来。众臣皆屏息凝神,他们知道,王上此令,不仅是人事安排,更是关乎楚国国运的根基之策。
“孙叔敖。”熊旅的目光落在站在前列的一位青衫大臣身上,那人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几分书卷气,却又透着务实沉稳的气场。
孙叔敖闻言,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臣在。”
“你推行新政三年,户籍清整,流民归田,芍陂水利让淮河流域沃野千里,盐铁官营充盈国库,桩桩件件,皆有功于楚国。”熊旅的语气郑重起来,“自今日起,任命你为楚国相邦,总领朝政。凡内政、民生、财赋、军械调度之事,皆由你决断,无需事事奏请。”
相邦一职,位同三公,是王以下的最高行政长官,掌一国之纲纪。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阵细微的吸气声。谁都知道,孙叔敖虽有贤名,却非宗室出身,能得此重任,足见王上对他的信任,更见王上稳固后方的决心。
孙叔敖心中一凛,他清楚这道任命背后的重量,那是整个楚国的内政安危。他再次躬身,额头几乎触到地面:“臣孙叔敖,谢王上信任!臣定当竭尽所能,守好楚国后方,为大军筹措粮草,调度军械,安抚百姓,绝不让王上在前线分心!若有半分差池,臣愿以死谢罪!”
熊旅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目光转向了立于殿侧屏风后的一道身影。按照楚国礼制,女子不得参与朝会,哪怕是王后也不例外。但今日,他特意传召樊姬前来,自有深意。
“樊姬。”
随着他的呼唤,一道纤细却挺拔的身影从屏风后款步走出。樊姬身着王后朝服,深紫色的锦缎上绣着鸾鸟纹样,头戴凤钗,却无半分骄矜之气。她走到殿中,对着熊旅盈盈一拜,声音温婉却坚定:“臣妾在。”
殿内顿时一片寂静,宗室老臣们面面相觑,眼中露出异色。他们虽敬重这位王后的贤德,却从未想过,王上会在朝会上提及她。
“宗室事务,向来是国之根基,亦是最易生乱之地。”熊旅朗声道,“你素以聪慧沉稳着称,平日调理后宫,善待宗亲,深得宗室老臣敬重。今命你协理宗室事务,调和王族矛盾,监督旁支动向,确保宗室安稳,不许任何人借故生事,干扰国政。”
这道旨意,看似只是“协理”,实则是将王族内部的稳定交托给了她。樊姬虽无官职,却拥有了监督宗室的权力,这在楚国历史上,从未有过。部分宗室老臣起初面露不满,可转念一想,樊姬平日处事公允,从不偏袒,且深得王上信任,由她出面调和宗室,或许比任何一位宗室勋贵都更合适。片刻的沉默后,几位年长的宗室长老率先躬身,算是默认了这道旨意。
樊姬抬起头,目光清澈如秋水,却透着不容动摇的坚定:“臣妾虽为妇人,亦知家国一体,覆巢之下无完卵。王上放心,臣妾定当约束宗室,以大局为重,不让私怨干扰国政,不让宗室生乱动摇根基,为大军守住这王族的后方。”
安排好核心人事,熊旅话锋一转,目光再次扫过众臣,语气带着雷霆之势:“本王出征期间,若遇内政不决之事,或有重大变故,由相邦孙叔敖与王后樊姬共议决断,所定之策,视同本王亲令,任何人不得违抗!”
“共议决断”四字,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众臣心中激起巨大的涟漪。这不仅是赋予了孙叔敖与樊姬极大的权力,更形成了一种巧妙的相互制衡——外臣掌政务,王族代表(王后)掌宗室,两者共掌后方,既能避免权臣独断专行,又能防止宗室借机专权,可谓一举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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