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外，“白毛风”的咆哮如同万千厉鬼的嘶吼，震得整个冰壁都在微微颤抖。帐篷内，时间却仿佛凝固了。炉火的光芒在两张近在咫尺的脸上跳跃，映照出截然不同的神情——一张是强忍剧痛的坚毅，一张是震惊过后的复杂。
杨少白的手，被陈启紧紧地按在自己滚烫的胸膛上。那刺骨的寒意，如同活物般，顺着皮肤、肌肉、血脉，一寸寸地侵蚀着陈启的身体。每一秒都像是被扔进了冰火交织的炼狱，冷热交替的极致痛苦让他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浸透了内衫。但他咬紧牙关，双臂如同铁箍，没有丝毫松动。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杨少白原本僵硬冰冷的手指，正在自己体温的包裹下，极其缓慢地恢复着一点点微弱的柔软和暖意。这种变化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像一道微弱的光，穿透了肉体的痛苦，照进了陈启的心底。
杨少白彻底安静了下来。他没有再试图挣脱，只是微微仰着头，镜片后的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帐篷顶晃动的阴影。陈启胸膛传来的心跳声，沉稳而有力，一下一下，敲打在他的手背上，也仿佛敲打在他冰封的心湖上，荡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安全感，混杂着巨大的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将他紧紧包裹。他一生追求理性和知识，习惯了一个人面对所有艰险，从未想过，会有人用如此原始、如此不顾一切的方式，来温暖他。
不知过了多久，陈启感觉到胸口的寒意不再那么刺骨，杨少白手上的死灰色也褪去了一些，变成了不健康的、但至少是活人的青白色。他这才缓缓地、极其小心地松开了手。
剧烈的痛苦骤然减轻，带来一阵虚脱般的眩晕。陈启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他连忙用手撑住地面，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如纸。
“当家的！”旁边的力士惊呼着要上前搀扶。
陈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杨少白。
杨少白也缓缓坐直了身体，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依旧肿胀、但已经恢复了部分知觉的手，指尖微微颤抖着。他尝试着动了一下手指，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让他闷哼一声，眉头紧紧蹙起。
“别乱动！”陈启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他强撑着站起身，从自己的行囊里翻找出苏离之前准备的、专门用于治疗严重冻伤的药膏和干净的绷带。
他重新跪坐在杨少白面前，拉过他的手，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他用小指蘸取了一些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药膏，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涂抹在杨少白红肿的手背、手指关节，以及那些破裂的、渗出淡黄色组织液的冻伤口上。
药膏触及伤口的瞬间，杨少白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
“忍一下。”陈启低声道，语气是不自觉的柔和。他抬起眼，看了杨少白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疏离和竞争，只剩下纯粹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杨少白怔住了，忘记了疼痛，只是呆呆地看着陈启近在咫尺的脸。火光下，陈启的侧脸线条分明，鼻梁高挺，因为虚弱和忍耐，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显得有些狼狈，却莫名地……让人移不开眼。
陈启没有注意到他的注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手上的动作。他涂抹得极其仔细，不放过任何一处细小的伤口。他的指尖因为之前的冻伤和用力而有些僵硬，但动作却异常轻柔，生怕弄疼了对方。涂抹均匀后，他又拿起绷带，开始一圈一圈，耐心而细致地为他包扎。
两人靠得极近，呼吸几乎交融。陈启能闻到杨少白身上淡淡的、混合着冰雪清冽和一丝血腥气的味道。而杨少白则能感受到陈启身上传来的、因为刚才过度消耗而尚未平息的滚烫体温，以及一种……让他心跳莫名加速的、沉稳可靠的气息。
帐篷里异常安静，只有绷带缠绕时细微的沙沙声，和两人有些紊乱的呼吸声。一种微妙而紧绷的气氛，在空气中无声地蔓延。
陈启的内心，远不如他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为杨少白包扎的过程中，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多次触碰到对方冰凉的皮肤。每一次触碰，都像有一股微弱的电流窜过，让他心头发颤。他强迫自己专注于伤口，但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杨少白冲进风雪中的决绝背影，他计算数据时的专注侧脸，他昏倒前塞给自己皮纸时那不容置疑的眼神……
这个人，聪明、固执、勇敢得近乎疯狂，却又在昏迷时流露出罕见的脆弱。这种复杂的特质，像一块磁石，牢牢吸引着陈启，让他无法移开目光。
然而，一股寒意随即从心底升起，压过了那丝悸动。
家族的诅咒！父亲临终前痛苦扭曲的面容，祖父笔记中血淋淋的警告，锁心轮时不时的灼痛……这一切都像沉重的枷锁，提醒着他，他是被诅咒缠身的人。任何与他过于亲近的人，都可能被卷入不幸的旋涡。他对杨少白的关心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会不会最终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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