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已深,信都这座巨大的囚笼,被时光和饥饿一点点掏空了生机。秦军的围城工事如同冰冷的铁环,日复一日地收紧,不仅隔绝了空间,更扼住了生命的咽喉。
城内,早已是人间地狱。粮仓早已见底,最初还能每日分发一碗照得见人影的稀粥,后来变成了麸皮混合着不知名草根熬煮的糊糊。战马早已宰杀殆尽,猫狗鼠雀也成了难得的肉食。树木被剥光了皮,草根被掘地三尺。
饥饿如同最残酷的刑罚,折磨着每一个人。守军的脸庞凹陷下去,眼窝深陷,握着兵器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百姓更是凄惨,街头巷尾时常可见倒毙的尸首,最初还有人收敛,后来便任由其冻僵在寒风中。
绝望之中,最可怕的惨剧终于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先是夜深人静时,一些孤寡老幼莫名失踪。后来,军营中开始流传可怕的流言,称某些阵亡同伴的遗体被偷偷分割…直至有一天,一队巡逻兵在城角发现了几具被肢解、明显缺少了部分肌肉的孩童尸骨…
“人相食”三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彻底击垮了残存的秩序和人性。城内秩序濒临崩溃,易子而食的悲剧在沉默而绝望的角落上演。哭嚎声、哀求声、以及争夺那一点点“肉食”的厮打声,时而划破死寂的天空,令人毛骨悚然。
太守府内,拓跋秃髡赤红的面膛如今也变得灰败,眼中布满了血丝。他看着案几上最后一点用来熬汤的马骨碎屑,听着属官汇报着城内日益严重的惨状和愈发不稳的军心,知道最后时刻到了。
“不能再等了!”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嘶哑如同破裂的锣,“坐以待毙,必是满城死绝!突围!必须突围!就算死,也要死在冲杀的路上,好过在这里变成…变成两脚羊!”
他集结起城中最后还能拿起武器的数千士兵。这些士兵面黄肌瘦,眼神麻木中透着一丝疯狂的火焰。拓跋秃髡用尽最后力气进行动员,许诺冲出去就有生路,就有粮食。
在一个天色未明的拂晓,信都南门突然洞开!拓跋秃髡一马当先,身后跟着数千形容枯槁却状若疯魔的魏军,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北秦军的围城工事发起了绝望的冲锋!
“杀出去!才有活路!”
他们嘶吼着,踩过结冰的土地,扑向北秦军的壕沟土垒。
然而,他们面对的是以逸待劳、早已严阵以待的北秦军。
示警的锣声瞬间响彻北秦大营。土墙之后,无数弩箭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经过数月构筑,北秦的防御体系完善得令人绝望。一道道深壕阻碍了冲锋的势头,土墙上的箭楼和弩炮提供了致命的火力覆盖。
拓跋秃髡的军队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死亡之墙。冲锋的士兵成片地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雪地。他们太虚弱了,冲击力远不如前,甚至很多人跑着跑着就自己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拓跋秃髡身中数箭,依旧狂吼着向前冲,最终被一阵密集的弩箭射成了刺猬,栽倒在第二道壕沟边缘。主将战死,这场绝望的突围迅速演变成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残余的魏军要么跪地投降,要么被逐一点杀。
不到一个时辰,信都城外再次恢复了死寂,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尸体和痛苦的呻吟。北秦军的工事巍然不动,甚至没有付出多少代价。
困兽之斗,惨烈而又徒劳。
然而,信都城外的北秦大营,也并非高枕无忧。漫长的围城和持续的分兵攻略,同样消耗着这支深入敌境的军队。
最大的压力,来自后勤。
镜头转向从邺城通往信都的漫长官道。在这天寒地冻的季节,一支庞大的运输队正在艰难前行。无数民夫推着独轮车,赶着牛车、骡车,车上满载着粮袋、箭矢、草料和过冬的寒衣。队伍两旁,是负责护卫的北秦步兵,警惕地注视着道路两旁枯寂的田野和山林。
道路因冰雪融化又冻结而变得泥泞不堪,车轮时常陷入泥淖,需要多人合力才能推出。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民夫和士兵们衣衫单薄,脸颊冻得通红,手上布满冻疮。呵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霜。
“快!都快点儿!前线还等着粮食呢!”押运官嘶哑地催促着,但他的坐骑也疲惫地打着响鼻。
突然,侧翼山林中响起一声尖利的唿哨!
“敌袭!保护粮车!”护卫军官厉声大喝。
数十支冷箭从林中射出,几名民夫和士兵应声倒地。一小股如同鬼魅般的北魏溃兵从林中冲出,扑向粮车,试图抢夺粮食。
护卫士兵立刻结阵迎敌,与之厮杀在一起。战斗短暂而激烈,溃兵人数少,很快被击退,丢下几具尸体逃入山林。但运输队也付出了几人伤亡的代价,队伍被迫停止前进,气氛更加紧张。
“天杀的魏虏!阴魂不散!”押运官骂骂咧咧地督促队伍继续前进,同时加派了斥候探查前方。
这样的骚扰,几乎贯穿了整个漫长的补给线。虽然不成大患,却如同蚊蝇叮咬,不断消耗着护卫兵力,延缓着运输速度,带来持续的心理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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