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邕州城在一种奇异的氛围中缓慢复苏。城头的焦痕尚未褪去,街巷的血迹依稀可辨,但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如同石缝中顽强钻出的新绿,悄然蔓延开来。这希望,一半源于那都婆婆的到来,另一半,则系于崔?眼中重新燃起的、冰冷而决绝的火焰。
州衙后园那间静室,终日弥漫着浓烈而古怪的药香。那都婆婆几乎寸步不离,她用银针渡穴,以不知名的草药熬制成墨绿色的汁液,一点点喂入颜清秋口中。她的手法古老而神秘,带着一种近乎巫祝的仪式感。崔?被严令禁止频繁探视,只能每日在固定的时辰,隔着门帘,远远望上一眼。
终于,在某个晨曦微露的清晨,榻上的人,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双眼,曾经清冷如寒星,锐利如刀锋,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黯淡、迷茫,没有焦点。她怔怔地望着头顶素色的帐幔,仿佛不认识这个世间,也不认识自己。
守在榻边的沈文漪喜极而泣,连忙端来温水,用棉签小心翼翼地湿润她干裂起皮的嘴唇。那都婆婆则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继续调配着手中的药膏,仿佛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几日后的午后,颜清秋静静坐在床边,身上裹着浅青的披衣,眉眼间依旧带着几分虚弱。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着腰间那块护符,那是崔?送她的。
“你醒得快。”那都婆婆一边研药,一边淡淡说道,“心气强的人,命也硬。”
颜清秋抬眸,轻声道:“婆婆救了我一命,清秋感激不尽。”
那都婆婆看她一眼:“感激不必说。我要的,只是你答我那句话。”
“那两年?”
那都婆婆点头。
颜清秋沉默,目光落在窗外的山林。阳光透过枝叶,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婆婆可知……我这一生,欠的人太多。若就此留在你身边中,心里不安。”
“你欠的,不是天下人,是自己。”那都婆婆淡淡地说,“你若不肯放下,活着也只是受苦。”
颜清秋微微一笑,笑中有泪:“婆婆说得是。只是有些人……放不下。”
那都婆婆未再言语,只是叹了口气:“人心似刀,能杀人,也能救人。你慢慢想吧。”
与此同时,州衙正堂,气氛却截然不同。一种肃杀、紧绷的气息,取代了后园的沉郁。
崔?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绯色官袍,腰束玉带,虽然面容依旧清瘦,眼窝深陷,但往日那份运筹帷幄、杀伐决断的威仪,已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甚至比以往更添了几分冰冷的锐气。
卢彦章端坐在客位,脸色凝重。他带来的经略司精锐,已暂时接管了邕州部分防务。此刻,他正听着崔?的陈述。
“卢经略,”崔?的声音清晰而冷静,手指点在铺开的大幅舆图上,划过邕州与雷火峒之间的山川险要,“侬智高新败,退守雷火峒,看似龟缩,实则是蛰伏。此獠不除,南疆永无宁日!且其盘踞雷火峒,此番,必须主动出击,一举踏平雷火峒!”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卢彦章:“下官恳请经略,再借精兵五千,与邕州现有兵马合兵一处,由下官亲自统领,奔袭雷火峒!”
卢彦章沉吟片刻。他深知此战风险,但崔?所言在理,且其决心已定。更重要的是,夏相那边虽多有掣肘,但若能借此战彻底平定侬智高,亦是大功一件。他缓缓点头:“崔知州既有此决心,本官自当鼎力相助。五千精兵,即日便可拨付于你。只是……此战凶险,知州还需周密部署。”
“下官已有计较。”崔?眼中寒光一闪,手指在图上重重一点,“兵分三路!”
他环视堂下肃立的众将——蒙力包扎着伤口,眼神凶狠如狼;阿岩虽行动不便,却依旧挺直脊梁;韦靑蚨面色沉静,目光锐利;叶英台抱臂而立,神色冷峻。
“第一路,由我亲率主力禁军与部分邕江军,共六千人马,从正面强攻雷火峒主要隘口!不求速胜,但求声势浩大,牢牢吸引侬智高主力注意力,使其无暇他顾!”
“第二路,”他看向蒙力,“蒙将军,你率领还能作战的邕江军精锐,约一千五百人,沿侧翼山林潜行,不断袭扰叛军粮道、哨卡,制造混乱,让其首尾不能相顾!”
“第三路,亦是关键一路!”他的目光落在韦靑蚨身上,“韦首领,你挑选最熟悉雷火峒后山险径、善于攀援的僮人子弟,组成一支奇兵,人数不必多,但须精锐!趁正面战事胶着之际,悄无声息翻越绝壁,直插侬智高大本营腹地!焚其粮草,乱其军心!此乃致命一击!”
最后,他看向叶英台,语气凝重:“叶指挥使,你的任务,最为凶险。那李玄通,武功深不可测,乃此战最大变数。我需要你……盯死他!不求胜之,只需缠住他,使其无法分身干预正面战场与奇袭行动!你可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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