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鸟语花香。
州衙后园,老知州范雍所居的“退思堂”内,药香弥漫。年过花甲、须发皆已斑白的范雍,半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面色蜡黄,气息短促,昔日那份封疆大吏的威仪,已被沉疴痼疾消磨得所剩无几。崔?屏退左右,独自一人,恭谨地侍立在榻前。
范雍浑浊却依旧不失锐利的目光,在崔?年轻而坚毅的脸上停留了许久,方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缓慢,却字字清晰:“崔探花……老夫的乞骸骨奏疏,朝廷……已然准了。”
崔?心中并无太多意外,自他代理州事以来,范雍便已基本不问政务,此番上书请辞,亦是情理之中。他躬身一礼,语气诚挚:“老大人为国操劳一生,功在社稷。如今安心荣养,颐享天年,实乃可喜可贺之事。晚辈定当谨记老大人教诲,竭力守土安民。”
范雍微微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客套,喘息了几下,继续道:“这数月来,你在邕州所为,老夫……虽卧病在床,亦有所闻。整饬吏治,抚平汉僮,挫败石保衡之乱……桩桩件件,雷厉风行,成效斐然。邕州这潭沉寂多年的死水,终因你这条强龙,掀起了波澜。老夫……不如你啊。”这番话,出自这位在广南西路经营多年的老臣之口,已是极高的评价,带着几分英雄迟暮的感慨与由衷的认可。
崔?连忙谦道:“老大人过誉了。晚辈年轻识浅,行事或有莽撞之处,全赖老大人坐镇指点,将士用命,方有寸功。邕州能有今日局面,老大人奠基之功,不可磨灭。”
范雍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与洞明世事的沧桑:“虚言就不必说了。老夫临行前,有几句话,望你谨记。”他示意崔?靠近些,压低了声音,神色转为凝重:
“南疆之势,错综复杂,远非表面所见。交趾李佛玛,雄主也,其志非在区区贡品,而在拓土开疆,觊觎我大宋岭南膏腴之地久矣!此人隐忍狡诈,不可不防!至于侬智高母子……”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丧家之犬,复仇心切,其势如燎原之火。然其性暴戾,行事不计后果,犹如双刃剑,用之或可伤敌,然稍有不慎,必引火烧身!此二者,无论敌友,皆乃心腹大患,你需……慎之又慎!”
崔?凛然受教:“晚辈明白,定当时刻警惕,不敢有丝毫懈怠。”
范雍点了点头,最后深深看了崔?一眼,语重心长地道:“守邕州易,守‘心’难。权柄名利,皆是双刃之剑;情仇爱恨,最易迷人心智。望你……无论身处何境,遭遇何事,皆能持身以正,守心如玉。好自为之。”言罢,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闭上双眼,不再言语。
“守邕州易,守心难……”崔?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七个字,只觉重若千钧。他深知,这不仅是老臣的经验之谈,更是对他未来道路的深切告诫。他对着榻上已然气息均匀、似入睡的老知州,深深一揖到地,而后悄然退出退思堂。
不数日,朝廷的正式任命文书与嘉奖敕令,由八百里加急送至邕州。官家先是对崔?代理邕州通判期间,“肃奸佞、安黎庶、平叛乱、和汉僮”等诸多功绩大加褒奖,赏赐金银绢帛若干,并特旨准其将“邕江军”编练之事纳入正轨。紧接着,便正式任命崔?为权知邕州军州事,即新任邕州知州!
与此同时,敕令中也明确,新的驻泊禁军都指挥使与邕州通判,已由枢密院与吏部铨选完毕,不日便将抵达邕州赴任。
消息传出,邕州上下反应各异。孙伯谦、周文渊等早已心向崔?的属官自是欢欣鼓舞;蒙力、阿岩等军中将领更是士气大振;韦青蚨及僮寨各峒头人闻讯,亦觉与有荣焉,对未来的合作充满期待。然而,亦有部分与旧势力瓜葛较深、或被崔?新政触动了利益的胥吏豪强,心中惴惴不安,暗中观望。
崔?本人,在接过那枚沉甸甸的邕州知州大印时,心中并无太多升迁的喜悦,反而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知州之位,名正言顺,权力更大,但也意味着责任更重,一举一动,皆关乎一州生灵安危。尤其新的禁军统领与通判即将到任,此二人是敌是友?是否会支持他的施政方略?还是会成为新的掣肘?一切皆是未知之数。
但他无暇多想,既在其位,必谋其政。他立刻以知州身份,连下数道钧令:
其一,正式行文广南西路转运司及兵部,将“邕江军”的编制、员额、粮饷、武备等事宜彻底合法化、制度化,使其成为一支受朝廷认可、专司邕州防务的地方精锐之师,由蒙力暂领都指挥使一职。
其二,加快推行《抚夷条令》与“蔗糖互利局”事宜,鼓励汉僮通婚互市,兴修水利,劝课农桑,将此前诸多惠民政策系统化、常态化。
其三,严令各关卡要隘,加强盘查,继续悬赏缉拿没藏呼月,并密切关注交趾与侬智高部的动向。
邕州这台庞大的机器,在崔?的执掌下,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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