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顷公犹豫不决。他既贪图那巨大的经济利益,又惧怕引火烧身。他对“鸱夷子皮”的信任,开始蒙上了一层阴影。他下令,对“鸱夷子皮”的商业活动,朝廷需加以“关注”,其与各国权贵的交往,亦需秘密记录在案。
这种微妙的变化,很快通过田文子等人传递到范蠡耳中。范蠡心中雪亮,知道自己在齐国的立足之地,已不如先前稳固。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自古皆然。如今“鸟”未尽,“兔”未死,猜忌已生。他加速了将核心资产和人员向沿海以及海外转移的计划,巨大的海船正在秘密打造,通往未知领域的航线也在积极探寻。
与东方的纷乱猜忌相比,西面的晋秦边境,却呈现出一种隐秘而务实的合作态势。
在赵朔的授意下,晋国贵族控制的边境市集,悄然向秦国商人开放。晋国的河东池盐、精美的漆器、布帛,换来了秦国的粮食、皮革和战马。交易规模不大,却持续而稳定。
秦国自穆公后,霸业中衰,偏居西陲,一直寻求东出的机会。如今晋国主动示好(尽管是赵朔的个人行为),秦国乐得借此打破外交孤立,并获得急需的盐和手工业品。对于赵朔而言,这笔交易不仅缓解了晋国因旱情可能出现的粮荒,囤积了战略物资,更获得了宝贵的战马来源,还为晋国赢得了一个暂时稳定的西线环境。
程婴向赵朔汇报:“家主,与秦交易初步顺畅。秦人虽悍,却重诺。所获粮食已秘密入库,战马亦在妥善安置。只是……朝中已有风言风语,言我赵氏私通西秦,恐有不臣之心。”
赵朔冷笑:“栾氏、郤氏他们,哪个没有自己的算盘?只要我赵氏实力不断增强,这些闲言碎语,不过耳旁风。记住,今日与秦之通,非为叛晋,乃为强晋!他日若晋国欲重图霸业,一个稳定的西陲,一支强大的赵氏私兵,便是基石!”
他看得更远。在这天下秩序重组的前夜,卿族之间的竞争已不仅限于朝堂博弈,更在于封地、人口、粮食、战马等实实在在的力量积累。范蠡的商战,给了他新的启示:争霸,需多管齐下。
范蠡站在海边的悬崖上,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吹动他宽大的衣袖。身后是日渐繁华、却也暗藏危机的临淄,面前是浩瀚无垠、吉凶未卜的苍茫大海。
楚国的凌厉反击,越国的疯狂自毁,齐国的猜忌暗生,晋国的悄然布局……这一切,都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而他,正处在漩涡的中心。他本想以超然的姿态,凭借智慧搅动风云,为自己和齐国谋利,却发现一旦踏入这权力的棋局,便再难真正超脱。
“潮汐有信,风云无常。”范蠡轻声自语,“这中原之地,已成沸鼎。若不及早抽身,恐与鼎中糜烂同朽。”
他回想起与文种在越国的岁月,想起文种临死前的悲愤与不甘。功成名就,而后身死族灭,这是多少能臣良将的宿命?他范蠡,绝不愿步此后尘。
“传令下去,”他对身後如同影子般的随从吩咐,声音平静却坚定,“海外探险船队,携带最後一批种子、工匠、典籍,三日後趁潮汐出发,寻找那个传说中的‘东鯷’(注:可能指古代日本或琉球)之地。陆上资产,加快变现,换为黄金、珠玉等易携带之物。”
他决定离开了。不是仓皇逃窜,而是有计划、有步骤地从这即将全面爆发的风暴眼中淡出。他深知,自己点燃的这场无形之火,即将引燃有形的冲天战火。齐、楚、越、晋……新一轮的兼并狂潮已势不可免。
浪涛已涌上堤岸,下一波,将是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而范蠡,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之一,已准备好他的扁舟,欲乘风离去,将身後的烽火与悲欢,留给仍在局中挣扎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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