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影戏班的锣鼓声还在巷尾轻颤,林辰将镇煞佩收进袖中,玉佩的温润混着夕阳的暖光,倒像是古渡口浸在水里的青石,透着被岁月磨洗的沉静。沈知意扛着根磨损的橹桨从东江渡口跑回来,桨杆的木纹里嵌着细碎的河沙,桨叶上的绿苔还带着水汽,末端刻着个模糊的“陈”字,显然是常年握在手里留下的痕迹。
“林兄,这橹桨邪门得很!”沈知意把橹桨往石阶上一靠,桨杆“咚”地撞出闷响,惊飞了檐下的几只麻雀,“是渡口老艄公陈老爹的。他前几日在船上断了气,手里还攥着这桨,临终前望着上游说‘那封信……该送到了’。现在每到月上中天,渡口的老木船就自己解开缆绳,在水面上打转转,船头的马灯亮着,隐约能看见有人在船尾摇橹,撑船过去看,却只剩这橹桨漂在舱里,桨叶上的水痕会慢慢聚成个‘等’字。”
他指着桨杆上的刻痕:“住渡口边的周婆婆说,这刻痕是陈老爹记着的送信日子。三十年前,有个叫柳月娘的姑娘住在渡口旁的吊脚楼,总托陈老爹给上游的未婚夫送信,信里夹着晒干的桂花——她未婚夫最爱桂花香。后来那未婚夫随军去了远方,再也没回信,柳姑娘却依旧每月写一封,说‘等他打完仗,总会收到的’,陈老爹就替她守着渡口,把那些没寄出的信都收在船底的木箱里,说‘哪天水路上通了,我亲自把信给他送去’。”
林辰抚过橹桨的握柄,掌心触到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镇煞佩突然透出湿润的水汽,两块玉佩在桨叶上方转出光晕,映出片晃动的河面——三十年前的东江渡口,柳月娘站在吊脚楼的窗前,往信封里夹桂花,陈老爹蹲在船尾补渔网,粗粝的手指捏着针线,动作却比姑娘家还轻柔。“陈伯,这信麻烦您了。”柳月娘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线,软乎乎的,“他说过,闻到桂花香,就知道是我寄的。”陈老爹头也不抬:“放心,我这船走了三十年水路,再远的信也能送到。”
“是‘舟信煞’。”云舒翻着《异闻札记》,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桂花,与柳月娘信里的一模一样,“若有未送达的牵挂,执念会附在载物之上,陈老爹是没等到水路通畅,更没亲手把那些信交到柳姑娘未婚夫手上,才让橹桨缠着魂。”
她指着札记里的批注:“橹为骨,水为脉,舟载相思,信寄未归。刻痕记日,是未说尽的期盼。”渡口方向飘来水腥气,混着桂花的甜,落在橹桨的刻痕上,竟让那些“等”字的水痕渐渐晕开,显露出底下更深的刻字——是每月的日期,从“正月廿三”到“腊月十五”,整整三十年,从未间断。
正说着,吊脚楼的方向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个穿青布衫的姑娘提着竹篮走来,篮里装着刚蒸好的桂花糕,热气裹着甜香漫过来,像把无形的钩子,勾得人心里发暖。姑娘约莫十八九岁,梳着条乌黑的长辫,辫梢系着朵蓝布花,看到石阶上的橹桨,突然停下脚步,竹篮差点脱手:“这是……陈爷爷的橹桨!”
“你认识陈老爹?”林辰转身问道。
姑娘稳住竹篮,声音里带着江风的清润:“我叫柳念桂,是柳月娘的孙女。奶奶去年走了,临走前把个木匣子交给我,说‘等陈爷爷不撑船了,就把这个给他’。”她打开竹篮里的木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个信封,每个信封上都贴着桂花,邮票早已泛黄,收件人地址写着“北地军营 沈长风收”,落款是“月娘寄”。
柳念桂的指尖划过那些信封,指甲盖泛着淡淡的粉:“奶奶说,沈爷爷是当年镇上的教书先生,和她定亲那天,在渡口的桂花树下说‘打完仗就回来娶你,让陈老爹撑船接我们去上游看桂花’。后来听说沈爷爷在战场上没了,奶奶却不信,说‘他答应过要闻我的桂花信,不会食言的’,就这么写了三十年。”
她从匣底翻出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年轻男子穿着军装,站在桂花树下,笑得露出豁牙,身边的柳月娘梳着双丫髻,手里捧着束桂花,正是三十年前的模样。“这是奶奶藏了一辈子的照片,背面有沈爷爷写的字。”柳念桂把照片翻过来,上面的字迹刚劲有力:“此去经年,桂花不落。”
镇煞佩的光晕突然变亮,橹桨自己从石阶上滑下来,落在水面上,桨叶一拍,老木船竟缓缓靠了岸,船头的马灯晃了晃,照亮了舱底的木箱——箱子没上锁,里面果然堆着几十封未寄出的信,每封信都用红绳系着,绳结上缠着桂花,与柳月娘的信封一模一样。
“去船上看看。”林辰提起橹桨,水痕在桨叶上聚成的“等”字突然散开,化作条蜿蜒的水线,指向上游,“陈老爹的魂,在等我们替他送这趟信。”
老木船的舱板已经朽了,踩上去“咯吱”作响,船尾的储物柜里,摆着个粗陶碗,碗底刻着“长风”二字,是陈老爹当年给沈长风留的——他总说“等那小子回来,得用这碗给他盛桂花酒”。柳念桂突然指着舱角的麻袋:“那是奶奶说的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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