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福祥”绸缎庄的后院厢房,时间仿佛在余老那句“不寻常啊”的叹息中凝固了。窗外是沉甸甸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唯有寒风掠过破败屋檐的呜咽,时断时续,如同鬼魅的低语,更衬得屋内死寂如墓。油灯昏黄的光晕,在余老布满沟壑的脸上跳跃,将他那双骤然锐利起来的眼睛,映照得如同古井寒潭,深不见底。
苏芷晴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撞击着肋骨。她能从余老瞬间变化的眼神和语气中,感受到一种非同寻常的分量。她不敢催促,只是微微前倾身体,双手在桌下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全神贯注地等待着下文。
余老没有立刻解释。他再次垂下目光,用那双布满老茧、却稳定得可怕的手,重新捻起那丝蓝色纤维。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缓慢,更加专注,仿佛在触摸一件失传已久的古物,指尖感受着每一分纹理,每一丝韧度。
他将纤维凑到灯焰极近处,几乎要触碰到火苗,眯着眼,仔细审视着纤维在高温下的细微反应和色泽变化。接着,他又用手指的指甲,极其小心地刮擦纤维表面,感受那层“浆”的硬度和附着力。最后,他甚至再次将纤维放到鼻尖,这一次,他闭目凝神,深深地、悠长地吸气,仿佛要从那微不可察的气味中,辨别出沧海桑田、地域风土的信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苏芷晴感觉自己的手心已经沁出了冷汗。她深知,余老此刻的沉默和反复查验,正说明这看似普通的蓝布,隐藏着极不普通的秘密。
终于,余老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轻轻放下纤维,抬起头,目光如电,直射苏芷晴。先前那丝惊疑不定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岁月沉淀、见惯世间百物后形成的、不容置疑的权威和笃定。
“苏姑娘,”余老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老夫浸淫此道一甲子,过手织物,不敢说亿万,也堪称浩瀚。此物——”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精准地点向乌木盒中的蓝色纤维,语气异常肯定:
“绝非北地所出!更非宫内或官造之物!”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直接排除了最常见的两种可能性,将调查方向瞬间收窄!
苏芷晴瞳孔微缩,呼吸为之一滞。
余老不等她发问,便继续沉声说道,语速不快,却字字千钧,仿佛在揭开一页被尘埃掩盖的古老织谱:
“此布,若老夫所料不差,当是闽浙沿海,特别是泉州、漳州一带,船工、渔户,或是常年与海打交道之人才会惯用的衣料。其名,可称之为——‘斜纹重浆蓝棉布’!”
“斜纹重浆蓝棉布……” 苏芷晴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称,将其牢牢刻印在脑海。
“不错!”余老眼中精光一闪,开始详细阐释,如同一位严师在剖析经典的织造案例:
“先说这‘斜纹’。”他用指甲在桌面上虚画着交错的角度,“不同于常见的平纹布经纬线一上一下简单交织,斜纹织法,乃是经线浮点连续斜向排列,形成独特的山形或八字形纹理。此法织出的布,质地更紧密,耐磨耐拉扯的程度,远超平纹布数倍!对于整日里拉网、扛包、与缆绳风浪搏命的船工渔户而言,耐磨,便是性命攸关的第一要务!”
苏芷晴微微颔首,这解释合情合理。
“再说这‘重浆’!”余老语气加重,指向纤维,“此乃关键中的关键!寻常棉布染色,虽也上浆,但多为米浆、薯浆,薄施一层,只为便于织造或暂固颜色,水洗几次便褪去。而此布所用之‘重浆’,非同小可!”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回忆某种特殊的气味:“此浆,主用闽粤特有的‘薯莨’根茎,捣碎取汁,混合贝壳粉、海藻胶甚至某些特殊矿土,反复多次浸染、晾晒、捶打!工序极其繁琐复杂!浆成之后,布质变得硬挺板实,几乎可立而不倒!”
“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余老自问自答,目光灼灼,“为的便是‘防水、耐盐、抗腐’! 海上作业,无时无刻不面临水汽、浪花、盐分的侵蚀。普通布衣,不出旬月便朽烂不堪。唯此重浆布,能有效阻隔水盐,延长衣物寿命,虽初穿时僵硬磨肤,但越穿越软,且历久弥坚!此乃海边人家千百年来总结的生存智慧!”
苏芷晴听得心神震动。她从未想过,一方寻常布料背后,竟蕴含着如此深邃的与环境抗争的生存哲学和技艺传承。
“最后说这‘蓝’色。”余老捻起纤维,对着灯光,“靛蓝染色,各地皆有。但闽浙之地,气候温润,所产靛青品质极佳;加之其染色工艺与‘重浆’处理相结合,染料能深深吃入纤维骨髓,色泽沉静均匀,经年累月,非但不褪,反因海风浸润、日晒雨淋,会泛出一种独特的、如同海波般的油润光泽。此等色泽与质感,绝非北地干燥气候下染出的蓝布所能比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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