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反驳我的观点。
事实上,友利坚军队体系几乎符合我所描述的“怪物”的所有特征。
若要反驳这个论断,只有阐述其所包含的道德义务和为之做出的努力。
而众所周知,一位合格的现代政客,从来不会为道德赋予工具属性与表面装饰之外的任何意义。
更不会让其干扰自己思考的纯粹性。
在这一步上,我们很容易便达成了共识,并由此进入下一步。
“正是由于定义上的偏差,”
黄杨木雕成的飞鸟在我的指尖转动,其翅尖划过空气,无声无息,
“自乔治·马歇尔试图将战时的统帅部经验,移植为一种和平时期的官僚常态以来。
所有针对友利坚军事集团的政策,都无可避免地陷入了一个根本性的误区。”
“他们试图使‘实’,去强行靠拢那个早已与现实脱节的‘名’。”
这是一种认知上的倒错。
就像古代经院学者在‘名实之争’中,坚持认为柏拉图理型世界里的完美的‘马’,比尘世间任何一匹可以被触摸、被驾驭的血肉之马都更为真实一样。
他们挥舞着各式各样的政策工具。
从麦克纳马拉主导的、试图用成本效益分析来量化国防产出的PPBS系统;
到卡特时代试图斩断军方与国会间利益输送的种种廉政法案;
再到‘金水法案’后对参谋长联席会议进行的重组……
其目的无一不是限制这个托拉斯的无序扩张,削弱其与政治实体的过度绑定。”
“然而结果呢?”
我暂停了叙述,将视线投向朱利安。
“变得更糟。”
他给出了理所当然的答案,“‘旋转门’现象非但没有被遏制,反而演变成了一种制度化的、心照不宣的人才环流。
军事产业集团从未被真正削弱,反而因为邦联政府更深层次的介入,藤蔓缠绕巨树一般,与整个官僚系统彻底融为了一体。”
“您明面上,似乎一直主张削减F-35项目的预算,对吗?”
这句话的语气非常随意,像是只在谈论天气。
“是的,该项目成本超支严重,技术可靠性也一直存在争议……”
我抬手,打断了他的官方辞令。
“但是,我相信您也收受过军工集团的好处。
对吗,朱利安部长。”
他的瞳孔有那么一瞬间的收缩,如同被强光照射的猫眼。
嘴唇下意识地张开,那个“不”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但他没有。
在绝对且直白的权力结构与利益网络面前,个人道德姿态显得既虚伪又可笑。
短暂的沉默,便是最高明的回答。
“是的。”
他终于承认,声音里不带一丝羞愧,只有陈述事实的坦然,
“从我进入国防系统以来,一直如此。
一些非公开的政治献金,一些来自企业顾问委员会的丰厚酬劳,一些内部的股票信息……
但这没什么,我的同事们,几乎所有人都在这么做。
不是吗?”
“当然,您做得对极了。”
我给予他肯定的微笑,“您,以及六角大楼E环走廊里的所有人——阿什顿·卡特、劳埃德·奥斯汀、马克·埃斯珀……你们都没有错。
真正错的,是那些试图用道德的刀锋去切除利益肿瘤的政策。”
我向后靠去,让身体的重量完全陷入椅背的皮革之中,姿态前所未有的放松。
“这便是那些政策的荒谬之处。
它们的制定者,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友利坚的国防系统,乃至于整个政治系统,其底层架构早已不是孟德斯鸠所设想的三权分立。
而是一家以国家名义运营的、股权高度分散的巨型企业。
一个传统的、前现代的、寄希望于官员道德自律的介入方法,不可能对这个系统产生任何作用。”
“国民、自由、民主、文明,从来只能是财报扉页上的企业愿景,而非指导生产经营的行动纲领。
良知,除非能作为一种提升品牌形象的公关工具,否则只会是拖累效率的沉没成本。
因而,我从来没想过,要以改良的方式来推进我的计划。”
我的这番言论,似乎终于让他感到丝真正的陌生。
他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展示出一个准备认真聆听的姿态。
他已经意识到,我即将展示的方案的指向。
就好比在进行一场复杂的几何学证明。
所有的公理与前提条件都已陈列完毕,通往最终结论的路径已然清晰可见,只需选择最精炼、最高效的那个证明方法。
“你想怎么做?”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
“解决问题的关键,在于回归事物的本质,”
我陈述道,“用商业的方法解决商业问题,用市场的方法解决市场问题。”
“商业、市场?”
他重复了一遍,眉间的沟壑加深了。
“您可能对这套体系略有些陌生,毕竟您一直身处规则的内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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