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夏夜,褪去了白日的燥热,沉入一种粘稠的、带着蝉鸣余韵的寂静。中科院材料研究所大楼,如同蛰伏在巨大树影下的钢铁巨兽,唯有顶层几扇窗户还固执地亮着灯,刺破沉沉的夜色,像是几颗不肯坠落的倔强星辰。其中一扇窗内,便是方清墨的实验室。
这里隔绝了夏夜的虫鸣与微风,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恒定的、由精密仪器运行产生的微鸣与低吟,混合着淡淡的化学试剂气味和臭氧的味道。冷白色的灯光从天花板倾泻而下,照亮了纤尘不染的操作台、闪烁着复杂数据的屏幕,以及占据一面墙的、冰冷而巨大的环境模拟舱。舱门紧闭,指示灯幽绿,显示着内部正模拟着数千米深海的恐怖高压与绝对黑暗。
方清墨坐在一台高倍电子扫描显微镜前。她脱下了实验服,只穿着一件简单的浅蓝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连续数日的高强度攻关,在她清丽的眉眼间刻下了明显的疲惫痕迹:眼下是淡淡的青影,嘴唇有些干燥,几缕散落的乌黑发丝贴在微汗的额角。然而,她的眼神却如同淬炼过的星辰,锐利而专注,紧紧锁在显微镜那狭小的目镜视域里。
屏幕上,是微观世界的壮丽图景:一种结构精妙、呈现出贝壳纹路般层层叠叠的仿生材料截面。这是她团队呕心沥血设计、历经数百次失败才制备出的最新样品,目标是赋予深海探测器足以抗衡深渊压力的“皮肤”。
她纤细的手指,极其稳定地操控着显微镜的精密旋钮,微调着焦距和光线。屏幕上的图像随之变幻,微观的纹理、晶界、应力分布纤毫毕现。她在寻找,寻找那理论上存在、却始终难以捕捉的完美应力分散结构。汗水顺着她精致的下颌线悄然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实验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第37次加压测试… 临界点… 临界点…” 她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屏幕一角的数据流飞速跳动,压力数值不断攀升,逼近理论极限。她的心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突然!
屏幕上,那原本坚韧、层次分明的结构,在某个微小区域,如同遭遇了无形的利刃,瞬间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却无比致命的裂痕!随即,裂痕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整个微观结构在模拟的万钧重压下,轰然溃散!屏幕上的图像瞬间变成一片代表材料失效的杂乱噪点。
“砰!”
方清墨猛地后仰,身体撞在椅背上,发出一声闷响。她闭上眼,用力捏了捏眉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一股巨大的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连续数日的殚精竭虑,无数次配方调整、工艺优化,就在这最后的临界点上,再次功亏一篑。疲惫感如同实质般压了下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实验室恒定的仪器嗡鸣,此刻听在耳中,竟像是无情的嘲笑。
她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翻涌的情绪。目光扫过操作台上散落的实验记录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数据和失败的标记。窗外,是京城沉睡的轮廓,远处高楼的霓虹在夜色中无声闪烁。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深夜,悄然袭来。
就在这时,她放在操作台角落的、一部样式普通的加密内线电话,屏幕突然亮起,发出柔和的震动。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名字:玄策。
方清墨微微一怔,随即嘴角牵起一丝疲惫却真实的暖意。她拿起电话,接通。
“清墨?”电话那头,传来李玄策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同样带着深深的疲惫,低沉而沙哑,如同被砂纸打磨过,背景里似乎还残留着某种大型会议结束后特有的、空旷的回音。显然,他那边也是刚刚结束。
“嗯,是我。”方清墨的声音很轻,带着实验失败的沮丧和后半夜特有的慵懒,“你那边…刚散会?”
“防汛应急会,刚结束。雨带还在北移,几个关键河段水位还在涨,压力很大。”李玄策没有过多描述会议的紧张,转而问道,“你那边呢?还在实验室?声音听起来…不太好。”
李玄策敏锐的关切,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拨动了方清墨紧绷的心弦。她看着屏幕上那片代表失败的噪点,鼻尖莫名有些发酸。
“嗯,还在。”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试图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些,却掩不住那份挫败,“刚又废了一个样品。仿生叠层结构…在深海极限压力模拟下,临界点还是崩溃了。37号配方…还是不行。”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玄策,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在黑暗里摸索的瞎子,明明知道路就在前面,可就是…碰壁。一次,又一次。”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方清墨能想象到,他此刻可能正站在办公室的窗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窗外同样是沉沉的夜色。
“清墨,”李玄策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沉稳,也更温和,像一股沉静的暖流,透过电波传递过来,“江河万里,也有曲折百转。你面对的,是连阳光都无法抵达的深渊,是造物主都未曾轻易示人的禁区。每一次失败,不正是把那条走不通的路标得更清楚了吗?就像今晚的防汛,我们推演了无数种可能,最终确定的方案,也是建立在之前无数次‘失败’的教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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