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贾正派出去的信使带着一队江明的亲卫追上贾正他们的时候,李昇和贾正同时松了口气。
虽然贾正有备用方案——松州不答应他的条件也不影响最后的结果——可原始方案毕竟是最简单、也最容易实现的。
手下的士兵培养不易,非必要,贾正是真的不愿他们去拼命。
对李昇而言,同样如此。江明这样的选择是明智的。
让自己跟着亲卫一起送贾正去交接城关,也是一步极佳的算计。
因为身份的原因,江明是不可能离开松州城的。
只让亲卫和贾正交接城关的防御,又显得松州没有诚意。
刚好他在贾正营中,身份又足够,也更能代表江明将如今关城上的守军带回松州。
贾正顺利接手关城,他就可以顺利脱险。
这看似示好的举动,实际上是加大了自己脱身的筹码。
月光倒映在水里,贾正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眼睛无神地看向波光粼粼的河面,手里是摊开的几张白纸。
满纸都是吹捧客套,也少不了利诱威胁,但唯独没有提到徐兵,和因为此战伤亡的战士们。
或许这就是政治吧——在当权者眼里,看得更多的永远是眼前的利益;手下人的死活,都是和利益划等号的。
当确定要为利益牺牲的时候,即便是自己人,也会毫不犹豫地挥下屠刀。
百姓始终都是棋子而已,活有活的作用,死有死的价值。
前世作为牛马的贾正,每日为自己、为家人的口食忙碌奔波,整日像青蛙一样,目光只能看见碗口大的那一方世界,从来不会思考。
只有干不完的工作,听不完的抱怨,羡慕别人的生活,埋怨命运的不公。
命运突然让他穿越到这个世界,稀里糊涂地当了这个寨主,每日面对着那么多张要吃饭的嘴,他才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责任。
自那以后,他发现自己的思维方式变了,站的立场变了,心肠也变得越来越硬。
以前一场大战下来,死十几个人他都难受得要命;但这一次死了一百多人,还全都是精锐之师,可他已经没有以前那种感觉了。
他知道,是自己站的角度不同了。
手底下的人变得越来越多,他要考虑更多人的利益,就免不了一些必要的牺牲。
“必要的牺牲……”贾正喃喃重复着,手里的信再一次摊平。
他嘴角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
河水无声流淌,带不走沉在河底的石头,也带不走他心头越来越重的某些东西。
那不是单纯的悲伤或愧疚,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认知——他正在变成自己曾经可能憎恶的那类人。
权衡,算计,将人命放入天平的一端,另一端放着“更大的利益”“更长远的未来”“更多人的生存”。
屠龙的少年,在恶龙巢穴的财宝和权势中驻足,不知不觉间,身上开始浮现鳞片的纹路。
他曾经是为了活下去、为了身边人不被欺压而抗争;如今,他要考虑的是一个寨子、未来可能是一个势力范围的存续兴衰。
他的视角每升高一分,身上的温情就被剥落一层。
依然会为牺牲的战士心痛,但这种痛,不再是最初那么尖锐,而是化作做决策时需要冷静评估的参数。
信纸在贾正手里一点点撕碎,直到再也没处下手,才将纸屑捧在手心。
春风拂过他的发梢,也带走了他手里的东西。
贾正用力吹出一口浊气,剩余的纸屑如蒲公英一样散开。
李昇走了过来,脚步声惊醒了贾正的思绪。
“寨主,大将军的亲卫已经安顿好了。为了不产生新的误会,我让他们离这边的营地远了一些。
如今大将军已经答应了寨主的条件,不知何时可以启程前往关城交接?”
贾正抬起头,眼中的迷茫和虚幻的波光一同敛去,重新变得沉静而锐利。
自江明的亲卫来了以后,李昇就更活跃了一些,脸上的气色都变得更好。
或许这就是有希望和没有希望之间的区别吧。
贾正缓缓起身,拍了拍手,将手里最后一点纸屑也拍掉。
“已经走到如今这一步,贾正也不怎么关心李昇的心情如何。”
直言道:可能还得麻烦李先生多陪我两天,我得先去魏州,看能不能给我师兄收尸。
当然,如果李先生觉得不方便,在此扎营等我回来也可以。
我只带一队亲卫骑兵,这里到魏州也就百多里距离。
接下来的官道相对平整,战马来去速度也快。
明早我们就出发,最多五天我就能回到这里。”
李昇的眉头皱了一下,明显对贾正提出来的时间有些不满。
“寨主为师兄收尸是大义,按理说我是不应该多嘴的。
但寨主也知道,蛮兵入境已经快有一月有余,该抢的东西已经抢得差不多了。
接下来他们会不会继续抢,我们也都不清楚。但有一点我可以说给寨主:蛮兵所抢掠的财物和人口,大多都集中在魏州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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