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将那块一直被他把玩的鹅卵石,轻轻放回冷茶碗中。这一次,没有水花溅起,只有一声沉闷的、如同叹息般的“咚”声,沉入碗底。他整个人仿佛也随着那石头沉了下去,隐在灯影最浓处,只有那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的声音,在死寂的茶馆里拉扯着,带着一股子腐朽的血腥气。
“上回书说到,那沈青书柳探花,贪欲熏心,背弃契约,鱼肉乡里,厌弃发妻,将那黑猫的供奉抛诸脑后。诸位,这债,欠下了,便是欠下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那孽债缠身,如同跗骨之蛆,终有一日,要连本带利,讨还回来!”
他猛地抬起头,昏黄的灯光终于照亮了他半张脸,那脸上竟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眼底深处,却跳动着两点幽火,如同那黑猫的异色瞳仁。
“今夜,便是这孽债,清算之时!”
自那夜醉骂婉娘、忘却供奉之后,沈青书起初还有些许不安。但数日过去,风平浪静,他依旧高坐堂上,金银照收不误,那点不安便烟消云散,只觉得那黑猫或许早已离去,或者根本奈何不了他这朝廷命官。
他愈发肆无忌惮。公然纳了青楼头牌为妾,将其安置在精心购置的别院里,夜夜笙歌。对婉娘,更是视若无睹,甚至嫌她碍眼,动了休妻的念头。公务?早已荒废,整日只知与富商巨贾饮酒作乐,或是流连于妾室的温柔乡。
然而,某些变化,却在他不曾留意时,悄然发生。
他发现自己开始畏光。白日里升堂理事,总觉得那明晃晃的日头刺得他眼睛生疼,心神不宁。唯有在昏暗的室内,或是烛光摇曳的夜晚,才觉得稍稍自在。
他的口味也变了。往日觉得腥膻难以入口的鱼脍,如今竟觉得异常鲜美,尤其是那鱼眼所在的位置,仿佛带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他忍不住想去吮吸。一次宴饮,他竟当着宾客的面,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舐了盘中鱼头的眼窝,引得众人侧目,他自己也悚然一惊。
更让他心悸的是幻觉。
他总能在不经意间的眼角余光里,瞥见一抹迅疾闪过的黑影,伴随着极轻微的、猫儿落地般的声响。有时在公堂的梁上,有时在卧房的帐幔后,有时,就在他推杯换盏的酒桌之下!可当他定睛看去,却什么也没有。
他开始失眠,即使拥着美妾,躺在锦被之中,也总觉得有一双冰冷的、异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地盯着他,那目光如同实质,穿透皮肉,直抵灵魂深处。耳边,也开始回荡起那些早已被他遗忘的、屈死在他判决下的冤魂的哭泣和咒骂。
“沈青书!你贪赃枉法,不得好死!”
“狗官!还我命来!”
……
这些声音与那黑猫冰冷的意念交织在一起,日夜不休地折磨着他的神经。
这一夜,他因一桩新的贿赂,又得了千两黄金。心中快意,在别院与美妾饮宴至深夜,再次忘了那早已被抛却的供奉。
子时过半,他带着七八分醉意,由小厮搀扶着,踉跄回府(他早已不愿与婉娘同住,独自居于官邸内院)。行至中庭,一阵阴风骤然刮过,吹得廊下灯笼剧烈摇晃,明灭不定。
风中,带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鱼腥气!
沈青书酒醒了一半,惊恐地四顾。只见庭院当中,月光惨白,映照之下,地面上竟密密麻麻、铺满了无数惨白的、圆溜溜的东西!
是鱼眼睛!
成千上万,数不清的鱼眼睛!它们铺满了青石板,在月光下反射着死寂的、油腻的光泽,仿佛还在微微颤动!那股冲天的腥气,便是从这里散发出来!
“啊——!”沈青书吓得魂飞魄散,惨叫一声,连连后退,撞在廊柱上。
“老爷?老爷您怎么了?”小厮慌忙扶住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一脸茫然,“地上……地上什么也没有啊?”
沈青书猛地推开小厮,瞪大眼睛再看——地面上空空如也,只有青石板的纹路和稀疏的月光。
是幻觉?可那腥气,为何还萦绕在鼻端,如此真实?
他浑身发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酒意全无,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他想起了契约,想起了那被他一次次遗忘的供奉,想起了黑猫最后那冰冷的警告……
他连滚带爬地冲回书房,紧紧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喘息。不行!他得补救!立刻补救!
“来人!来人!”他声嘶力竭地呼喊,“快去!去买鱼!买最新鲜的鱼!越多越好!”
仆役虽觉古怪,但不敢违逆,连夜敲开市集鱼铺的门,买回了十几尾活鱼。
沈青书亲手将这些鱼拖到院中老槐树下——那是他最初供奉的地方。他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双手颤抖着,疯狂地抠挖着鱼眼。腥滑的黏液沾满了他的双手,染红了他的官袍下摆,他也浑然不顾。
一对,两对,三对……他记不清数目,只知拼命地挖,将那些温润的、尚带着一丝弹性的鱼眼睛,胡乱地堆叠在碟子里,堆成了一座小小的、惨白的山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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