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年的雪来得早,像谁把天上的云揉碎了,一股脑全撒在云雾山。洗心洞外的千年松挂满了雪,枝桠弯得像弓,却透着股不肯折的韧,远远望去,像披了件白裘的老者,静立在风雪里。玄元坐在蒲团上,背脊与洞壁的白玉岩贴得极近,岩石的凉透过粗布衣衫渗进来,却半点不扰他的神念——那团灵光早已不需刻意凝聚,仿佛天生就悬在识海中央,明静如恒,像冬夜里嵌在深蓝天幕上的星,不闪不耀,却自有光。
这日卯时,天刚蒙蒙亮,雪粒还在顺着洞顶的细缝往下飘,玄元如常让阳神融进山风。法身化作一道微光,刚掠过千年松的梢头,他忽然觉识海里的灵光猛地一耀,像被乌云遮了半月的太阳骤然穿透云层,金芒瞬间铺满整个虚白境。
周遭的虚白里,竟缓缓浮出山川河流的影子。不是阳神九年里踏遍的云雾山景致,是更宏大的轮廓:东有沧海,浪涛拍打着礁石,白花花的浪头里藏着青灰色的鱼群,连深海里的珊瑚都看得分明;西有昆仑,雪峰如剑,直插云霄,山坳里的冰川在阳光下泛着蓝,像块被岁月磨亮的玉;南有烟瘴,湿热的气裹着藤蔓,毒虫在叶间爬行,吐着信子,却透着股蓬勃的生;北有雪原,无垠的白里埋着枯草,寒风卷着雪粒,却在冰层下藏着冬眠的熊,鼻息匀匀的。
更奇的是,地下的暗河如银线般纵横交错,在岩层里流淌,叮咚有声;天上的星轨像被人用金线画出的圈,绕着北极星缓缓转动,每颗星的光都带着不同的味——有的清冽如泉,有的温润如蜜。
“入色界不被色惑。”玄元忽然想起尹喜抄在桑皮纸上的临济语录,墨迹的沉香仿佛还在鼻尖。他试着“看”那沧海的浪,浪头卷得比山还高,砸下来时带着雷霆万钧的势,可识海里的灵光只是静静悬着,不晃不颤,像立在浪尖的礁石,任水涨水落,自岿然不动。
他再“听”那昆仑的风,风裹着雪粒,刮过冰崖时发出呜咽声,像有无数冤魂在哭,可灵光的边缘只是轻轻荡了荡,便将那风声化了,化作绕着光的细流,清得不含一丝戾气。
又“闻”那烟瘴的气,气里混着腐叶的腥、毒花的烈,常人闻一口便要头晕,可灵光一照,那浊气竟像被过滤了一般,剩下草木的清,丝丝缕缕融进光里,成了一味淡淡的药香。
光影流转间,眼前的山川忽然褪了色,他仿佛走进了热闹的市集。青石板路上满是行人,挑着菜担的农妇吆喝着“新鲜的萝卜”,磨剪子的匠人敲着铁片,“锵锵”声里混着孩童的哭闹——那孩子被母亲拽着,手里的糖人掉在地上,哭得满脸通红。
这些声浪潮水般涌来,要往识海里钻。玄元的神念稳如磐石,那些声浪穿体而过,竟像松涛拂过岩,只在灵光边缘留下淡淡的痕,转瞬即逝。“入声界不被声惑。”他在心里默念,原来不是要堵住耳朵,是让心成那岩,任涛声来去,自不改其坚。
忽有奇香袭来,似兰似麝,又带着点蜜的甜,勾得人舌根生津,连神念都跟着发馋。玄元知是幻境——这洗心洞外只有松与雪,哪来这般异香?他不追不寻,只让灵光静静照着。那香绕着灵光转了三圈,像在试探,见始终穿不透那层光,便化作点点光尘,簌簌落进虚白里,散了。“入香界不被香惑。”
幻境层层破去,先是市集褪成烟,再是山川化作雾,最后只剩那团灵光悬在虚白里,寂寂然,又惺惺然。寂的是不动如山,惺的是明察秋毫。玄元忽然懂了“言语道断,心行处灭”——此刻纵有千言万语,都道不出这境的妙;纵有百般心思,都触不到这灵的根。就像人站在海边,说得出浪大,说得出水咸,却道不出那片蓝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他试着让神念往外扩,没刻意用力,只像呼气般自然。灵光便如涟漪般荡开,触到洞壁的白玉岩,岩石竟泛起温润的光,像被注入了灵气,原本冰凉的石质里,仿佛有了血脉在流;触到洞外的雪,雪花便化作光粒,簌簌落进灵光里,融成细小的溪流,绕着光转;触到千年松的根,那深扎地下数十丈的脉络竟清晰可见,像无数条银线,一头连着松针,一头扎进地心,最后都与灵光相连,每根线都在轻轻颤动,传递着松的呼吸。
“一灵独耀遍乾坤。”玄元在心里笑了,眼角眉梢都带着光。原来不是灵光小,是从前的神念太窄,像坐井观天,只看得见头顶的片云;不是天地大,是此刻的胸怀够宽,像开了闸的河,能容得下百川。
雪停时,日头终于露了脸,给雪地镀上层金。玄元正望着灵光里流动的星轨,忽然觉洞外有熟悉的气息——是尹喜的药香,混着松针的清,还有点淡淡的墨香。他睁开眼,洞壁的白玉岩映出他的模样,眉眼间的尘气尽散,只剩一片澄明,连瞳孔深处都泛着灵光的白。
他起身走出洞,九年未常走动的腿脚竟毫无滞涩,踩在雪地上,脚下像垫着云,轻得很。雪被踩出“咯吱”声,在寂静的山涧里格外清越,像踩碎了一地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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