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回到医馆时,天光已亮透。她将药箱搁在案上,指尖仍残留着昨夜城楼木栏的粗粝感。火铳试射的轰鸣仿佛还在耳中震荡,但她更在意的是铳手们退弹时露出的指节擦伤——硝烟灼人,铅子伤人,可若有人把毒藏在药箱里,伤的便是整座城的命脉。
她打开《千金方》拓本,纸页泛黄,墨迹清晰。这是从旧府库中抢救出的残卷,经她亲手整理,逐味校对过药材配伍。翻至“草部·乌头”一页,她动作微顿。页角一道细痕斜划而出,形如“巳”字,颜色极淡,若非逆光细看,几乎不可见。
她取出银针,在指腹轻划一下,挤出一滴血,滴在那痕迹上。血珠沿朱砂线缓缓爬开,未散,未褪。她瞳孔一缩。
这标记她认得。空间药灵分支图谱中有载:古时毒师以特制药水点染书页,标注可提纯剧毒之药。乌头可制“断肠散”,藜芦能炼“迷神露”,而“鹤顶引”——需以三者合炼,见血封喉,无色无味。
她合上拓本,唤来学徒:“去查,这本《千金方》是从哪一批旧籍中取出的?经手何人?”
半个时辰后,学徒带回话:此书出自城南“济通当铺”抵债清单,三月前由工坊收缴,因夹带一本《农政全书》而未被焚毁。
苏婉起身,披上外袍。她带了药箱,箱底暗格藏了三根银针、一瓶解毒散。她没通知任何人,只留字条压在案上:“查药源,午时归。”
城南街巷狭窄,济通当铺门面不大,门楣上铜牌已绿。掌柜是个瘦削老者,颧骨高,眼窝深陷,正低头拨算盘。见苏婉进门,他抬眼一扫,认出是医馆主事,忙起身拱手。
“苏大夫亲至,可是为前日那味‘白芨’?”
苏婉不动声色:“那药已用完。今日来,是为查一本旧书——《千金方》拓本,你们当过的。”
掌柜神色微动,指尖在算盘珠上停了停:“有……是有这么一本。早转去府库了,您不是收走了?”
“我问的是来源。”苏婉走近柜台,“此书夹页有朱砂标记,你可曾见过?”
“朱砂?”掌柜声音略紧,“旧书虫蛀,常有用朱笔圈注的,不稀奇。”
苏婉盯着他:“若我说,那标记是‘巳’形,专指毒药提点,你可听说过?”
话音未落,掌柜猛然呛咳,手撑柜台,指节发白。他张口欲言,却吐出一口黑血,随即双膝一软,向前扑倒。
苏婉疾步上前,一把托住他肩背,右手三指按其腕脉。脉搏急促如鼓,寸关尺皆浮而乱。她左手已抽出银针,刺入内关、神门二穴,试图稳其心神。
“去封门!”她对随行学徒厉声下令,“不许人进出!”
掌柜喉咙咯咯作响,七窍渗出细血丝,瞳孔开始涣散。苏婉迅速翻开其衣领,颈侧皮肤呈青灰色,指尖触之微凉——是复合神经毒,发作极快,必经口鼻吸入或皮肤接触。
她低头看他手掌。右手食指有细微划痕,边缘发黑。她掰开他袖口,内衬一角沾着点粉末,灰中带褐。
“乌头、藜芦、鹤顶引。”她低声自语,将三味药名写在掌心。毒物极纯,非寻常江湖散剂,而是精心调配的缓释毒粉,触之即溶,吸入即发。
她搜其贴身衣袋,摸到半页残账。纸未烧尽,墨迹尚湿。上书:“三月一送,北园特药十二味,验讫入库。”末尾盖一方小印,阴文刻“平西府采办司”五字。
苏婉将残账收好,正欲再查,门外传来脚步声。她未抬头,只道:“别放任何人进来。”
来人未应,却径直踏入。是李毅。他扫了一眼倒地的掌柜,又看苏婉手中残账,声音低沉:“我刚接到暗哨报信,说你独自来此。”
“他死了。”苏婉收针,“毒发不过半盏茶。”
李毅蹲下,翻开掌柜眼皮,又探其鼻息。随即起身,对门外两名黑衣人道:“封锁前后门,查所有人进出记录。马夫、账房、伙计,一个不放。”
账房被带进来时脸色惨白。他坚称不知掌柜与外府有往来,平日只管记流水账。李毅不语,只让人搜后院。马厩角落有焚烧痕迹,灰烬未冷,残留纸片上可见“……月送药”“……验无误”等字。
李毅拾起一片,对着光看。纸角有水印,像是被药汁浸过又晒干。他问马夫:“谁负责运药?”
“是……是掌柜亲自交接,每月初七,送去城西‘北园’。”
“北园?”李毅目光一凝。
苏婉接口:“平西王在城外的别业,名义上是养花种药,实则闭门谢客。”
李毅不再多言,转身走向柜台。他用力一扳,台面松动,露出暗格。里面是个布包,沾着暗红血迹。
他打开布包,是一本账本。封面无字,内页密密麻麻记录药材进出。他翻至最近一页:
“三月初七:赤芍代换三斤,白芨染朱两匣,当归切片混粉,余药如常。”
他指尖停在“代换”二字上。赤芍本为活血药,若以钩吻根伪制,可致幻癫狂;白芨染朱,是用朱砂裹毒丸,入胃即溶;当归混粉,掺入“梦引散”,可使人昏睡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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