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叽叽喳喳的堂屋突然静了,连苍蝇飞过的"嗡嗡"声都听得见。三姨婆手里的茶碗停在半空,茶水洒出来,在她的蓝布褂子上洇出块深色的印子,像块没擦干净的血渍。二姨婆的脸白了,嘴角的笑僵着,像张涂了粉的纸,一捅就破。
外婆的手猛地抓紧了我,指节硌得我胳膊生疼。她的声音有点抖,却还在笑:"啥样的婆婆啊?是不是看错了,是隔壁的张奶奶?她今早说要来串门。"
我舔了舔嘴唇,把嘴里的糖咽下去,认真地说:"她穿藏青色的衣裳,头发盘着,插着木簪子,上面有小菩萨。拐杖也是红的,一样有小菩萨。"我还想起她的鞋,"鞋上有花,快磨没了,黑布鞋。"
话音刚落,三姨婆手里的茶碗"哐当"掉在地上,摔成了三瓣。她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像指甲挠玻璃:"你说啥?"她的眼睛瞪得溜圆,瞳孔里全是惊恐,"她......她领口是不是别着个银别针?扁扁的,刻着花?"
我点点头,指着自己的领口:"嗯,在这儿,刻的梅花。"
外婆的脸"唰"地白了,比墙上的石灰还白。她把我紧紧搂在怀里,胳膊勒得我喘不过气,下巴磕在我的头顶,冰凉的,像块石头。"不可能......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声音像被捏住的蚊子,"你从没见过她......连照片都没见过......"
二姨婆突然哭了,哭声像被掐住的猫,尖厉又嘶哑,"是妈......是咱妈啊......"她的手拍着大腿,"那银别针是她的陪嫁,当年跟爸定亲时给的,那木簪子是爸亲手雕的,说保平安......还有那拐杖......"她哽咽着说不出话,眼泪掉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水花,"她走那天夜里,就攥着这根拐杖......"
我这才知道,她们说的"妈",就是我的太外婆——外婆的妈妈。她在我出生前三年就没了,听说是冬天下雪,夜里起床上厕所,楼梯结冰,从上面摔了下来,头磕在青石板上,流了好多血,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根红木拐杖,指节都掰不开。
"你咋能看见呢......"外婆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带着哭腔,热气吹在我的颈窝里,却凉得像冰,"那年你才五岁,连她的名字都记不清......"
我突然想起那婆婆的眼睛,灰蒙蒙的,却好像能看透我心里的事。她往桌角指的时候,我看见那豁口的瓷碗里,米上还放着块水果糖,玻璃纸红得像血——正是我刚才掉在地上的那块,明明记得被外婆捡起来扔灶膛里了。
堂屋里的香不知何时灭了,只剩下三缕青烟,在半空拧成一股,慢悠悠地往楼梯口飘,像条正在爬的蛇。布帘又动了动,这次没人出来,却传来"咯吱"声,像有人正往上走,一步,又一步,越来越远,最后"咚"的一声轻响,像是关上了什么门。
外婆抱着我,浑身都在抖,像风中的树叶。她的眼泪掉在我的头发里,烫得像开水,"小宝,别看了,咱回家......现在就回......"
回家的路上,外婆没再说话,只是死死攥着我的手,她的手心全是汗,黏糊糊的,像抓着条滑溜溜的鱼。路过村口的老槐树时,我看见树影里站着个婆婆,背有点驼,手里拄着根红拐杖,正对着我们笑。我刚要跟外婆说,她却猛地把我转了个方向,"别看!"她的声音很凶,是我从没听过的凶,指甲掐得我胳膊生疼。
那之后,外婆再也没带我去过太外婆家。每年忌日,她都是自己去,回来时眼睛总是红的,身上带着股淡淡的香,和那天在太外婆家闻到的一样。有次我翻外婆的樟木箱,看见最底下压着张老照片,照片都发黄了,上面的婆婆穿着藏青色的斜襟褂子,头发盘着,插着木簪子,手里拄着根红拐杖,笑得一脸慈祥——正是我在太外婆家看见的那个婆婆。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字,歪歪扭扭的:"妻陈氏,民国二十一年生,卒于一九九七年冬,寿七十六。"
去年外婆病了,躺在床上,总说胡话。有天我去看她,她突然抓住我的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瞳孔里映着吊灯的影子,像两个小太阳:"你太外婆来了......她在楼梯口......说我不孝......这么久不来看她......"她的手冰凉,指甲掐进我的肉里,"她还说......要带你走......说楼上有你爱吃的橘子糖......"
我顺着她的目光往天花板看,什么都没有。可就在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站在太外婆家的堂屋里,楼梯口的布帘掀开着,那个婆婆正拄着拐杖往下走,"笃、笃"的声音在梦里格外清晰。她走到我面前,弯腰对我笑,灰蒙蒙的眼睛里映出我的影子,小得像只蚂蚁。
"跟我上来。"她的声音像旧棉花摩擦,"楼上有糖吃,比你外婆给的甜,还有你太外公的木刻,他刻了个小菩萨,给你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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