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脸"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转身从樟木箱里翻出件红布衫,强行往我身上套。那布衫是我满月时做的,红得发黑,上面绣的长命锁都磨平了。"套上就没事了......菩萨保佑......"
那天晚上,老爹没睡。他坐在我床边,手里拿着把黑乎乎的东西,长条形的,闪着寒光。我问他那是啥,他说是匕首,以前打仗的时候,一个牺牲的赵伯伯给他的,说是能辟邪。他就那么握着匕首,坐了一整夜,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庙里的门神,天亮时眼白里全是血丝。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老爹就骑着二八自行车带我去后山的报恩寺。山路坑坑洼洼,我坐在前梁上,能感觉到他的腿在抖,车把晃得像风中的芦苇。寺庙在半山腰,晨雾绕着飞檐,像条白腰带,大雄宝殿的铜铃"叮叮"响,听得人心里发慌。
明乘法师在禅房等我们。他穿着灰色的僧袍,手里捻着串紫檀佛珠,脸圆圆的,看着很和善,可眼神沉沉的,像潭深水。禅房里还有三个老和尚,都穿着洗得发白的僧袍,墙角放着三个木桶,里面盛着凉水,冒着白气,看着就凉快。
"脱了衣服。"明乘法师的声音很轻,像落在水面上的叶子。
老爹帮我脱掉红布衫和小褂子,我光着膀子站在禅房中央,晨风吹进来,胳膊上起了层鸡皮疙瘩。一个眉毛雪白的老和尚走过来,手里拿着串桃木珠子,在我头顶上绕了三圈,嘴里念念有词。那声音像蚊子哼哼,又像虫子爬,听得我耳朵眼发痒。
然后,他们就用木桶里的水往我身上浇。第一桶水"哗啦"泼下来,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可奇怪的是,水落在身上并不冷,反而像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顺着水流下去,滑溜溜的,像鼻涕。
三个老和尚轮流泼,木桶空了又去井边拎,禅房的青砖地上很快积了一滩水,我的脚泡在里面,凉丝丝的。明乘法师站在旁边,佛珠转得飞快,眼睛一直闭着,嘴唇动个不停,念的词我一个也听不懂,只觉得后背发麻。
泼到第七桶水的时候,我突然打了个喷嚏,从鼻子里喷出点黑乎乎的东西,像块小泥疙瘩,掉进水里就化了,水面上飘起层油花,臭烘烘的像死鱼。明乘法师猛地睁开眼,双手合十说:"好了。"
老爹赶紧拿毛巾给我擦身子,他的手还在抖,可擦到我后背时,力道重了点,像是松了口气。
明乘法师摸了摸我的头,他的手心暖暖的,像晒过太阳的棉花。"以后别在傍晚去河堤了。"他说,"那些'人',不是抓知了猴的。"
"那他们在干啥?"我裹着老爹的外套,还是觉得冷。
法师没直接回答,只是对老爹说:"把赵同志给的匕首给孩子枕着,压满三年,就没事了。记住,千万别让匕首离身。"
回家的路上,老爹才告诉我,三十多年前,河堤那边发过大水,冲走了十八户人家,好多尸体没找着,就埋在了那片坟地。老人们说,那些淹死的人魂魄离不开水,每年夏天雨水多的时候,就会出来"数人"——手拉手站成排,举着"魂火",数路过的活人的影子。
"数够了数,他们就会......"老爹的声音压得很低,自行车碾过块石子,差点把我们颠下去,"就会把人拉去'填数',替他们留在水里......"
我突然想起那些影子,有几个特别长的,脑袋拖在蒿草里——是不是因为他们的脖子断了?还有那些手拉手的,是不是因为被水冲得没了胳膊,只能用影子凑在一起?
从那天起,我的枕头底下就压着那把匕首。黑色的胶木柄,磨得发亮,刃口很锋利,能映出我的小脸蛋。刚开始我有点怕,总觉得它会割到我,可摸着它冰凉的柄睡觉,特别踏实。
真的像明乘法师说的那样,我再也没做过梦。不管是好梦还是坏梦,都没有。有时候半夜醒过来,伸手摸一摸枕头底下,匕首还在,就又能安心睡去。有次发高烧,胡话里喊着"别数我",老爹把匕首往我手里一塞,我立马就安静了。
那把匕首我枕了整整五年,直到十一岁那年,奶奶说"压够了",才把它收进樟木箱,跟我的红布衫放在一起。
现在我长大了,在城里工作,很少回村。去年清明回去,发现河堤修过了,铺着水泥,光溜溜的,再也长不出歪脖子柳,更抓不到知了猴了。可我总忘不了六岁那年夏天看到的景象——惨白的光,手拉手的人影,望不到头的队伍,还有老爹当时煞白的脸。
有次跟村里的老支书聊天,说起这事,他抽着旱烟叹口气:"你爹命大,反应快。三十年前,有个孩子也看见'数人'的了,他爹还笑他眼花,带着他凑过去看......第二天那孩子就傻了,整天坐在河堤上,掰着手指头数'一、二、三',数到十八就哭,说'够了够了'......"
老支书说,那些淹死的人魂魄不散,是因为死得冤,总觉得水里太挤,要找够原来的数才甘心。他们手拉手站着,是在"搭桥",从坟地搭到河堤,再搭到村里,搭够了长度,就会把路过的人"牵"过去,替他们留在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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