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跟着她走进小院。
院内草木葳蕤，中间一棵巨大的桃树，已经结出青色果子。
姚浅凝走到树下的石桌旁，自顾自坐下，执起桌上的陶壶，倒了一杯清茶，推至对面的空位。
“坐下吧。”
萧景琰依言坐下，动作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他看着她，目光贪婪又克制地掠过她的眉眼，她的泪痣，她握着茶杯的纤细手指。
这一切，曾在无数个日夜灼烧他的神魂，此刻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既然琯琯已经把该问的该说的都问过说过了。”
姚浅凝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落在他脸上，没有任何迂回，直接得让萧景琰的心脏骤然紧缩。
“我们就直接一些。”
她微微前倾身体，隔着石桌凝视着他，那双曾盛满星光的杏眼里，此刻只剩下平静。
“阿琰，是要留在我身边吗？”
这个熟悉的称呼从她唇间吐出，轻飘飘的，却让他的骨骼因此发出细微颤鸣。
她问的，不是“你还来做什么”，不是“你凭什么留下”，甚至不是“你可知错”。
而是如此直接地，洞穿了他所有卑微的渴望，将他辗转反侧、不敢宣之于口的最终目的，如此清晰地摊开在了阳光之下。
所有准备好的、在心底反复演练过的忏悔、保证、誓言，全都卡在喉咙里，溃不成军。
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睛，忽然明白，任何华丽的辞藻在此刻都是苍白的，甚至是一种亵渎。
她给了他最直接的路，而他，唯有以最真实的卑微回应。
他放在膝上的手无声地攥紧，指节泛白，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次，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声音。
那声音低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
“……是。”
他抬起眼，勇敢地迎上她的目光，不再躲闪，不再掩饰那里面几乎要溢出来的痛楚、悔恨和……孤注一掷的祈求。
“不是皇子萧景琰，”
“不是宸亲王……”
“只是……你的阿琰。”
“如果……你还愿意……要的话。”
说完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视线，垂眸看向那杯她推过来的、兀自冒着缕缕白烟的清茶。
他低头沉默着，前额几缕碎发垂落，遮住了那双总是盛满骄傲或执拗的凤眸。
此刻的他，周身笼罩着一种近乎破碎的脆弱感，与记忆中那个无论何时都挺直脊梁、锋芒毕露的萧景琰判若两人。
看来，琯琯的“教训”……确实很严厉呢。
姚浅凝心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
她看着他紧抿的薄唇，看着他因紧张而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他放在膝上、指节攥得发白的手。
这副全然卸下防备、将选择权拱手奉上的模样，奇异地，并没有让她产生多少预想中的快意。
她站了起来，裙裾轻拂过石凳，步伐平稳地走到他面前。
萧景琰似乎因她的靠近而身体微僵，却依旧垂着头，没有动弹。
姚浅凝伸出手，轻轻托住了他的下颌，用一种不容抗拒又带着几分玩味的力道，迫使他抬起头来。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张脸，确实是造物主的恩赐。
即便此刻带着难以掩饰的憔悴与不安，那份惊心动魄的俊美依旧不减分毫，反而因这脆弱感平添了几分引人摧毁或占有的魅力。
她的目光细细描摹过他的眉骨、鼻梁，最后落在他微微闪躲、却又因她的禁锢而不得不与她对视的眼眸上。
那里面翻涌着太多情绪：悔恨、忐忑、卑微的祈求，还有一丝……被她如此近距离审视时，无法抑制的、本能的悸动。
姚浅凝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眼角的泪痣随之微动，平添几分慵懒的媚意。
“阿琰，越来越好看了呢～”
指尖在他光滑的下颌线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感受到他瞬间绷紧的呼吸。
她俯身，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他的耳廓，用一种带着绝对占有意味的语气，清晰地宣告。
“不愧是我的阿琰。”
这句话不是原谅，不是接纳，而是……所有权的忠告。
她允许他留下，但从此，他的一切，包括这副皮囊，都只属于她。
他的悲喜，他的存在价值，都将由她来定义。
她清晰地看到，他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碎裂的光影剧烈晃动，像是绝望中骤然炸开的烟火。
那强撑的镇定在她指尖下寸寸瓦解，流露出一种近乎崩溃的易碎感。
心中柔软了一瞬。
这情绪来得突然，不受控制。
或许是因为他此刻全然不设防的脆弱，或许是因为那场淋漓的痛楚终究在彼此心底都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又或许……仅仅是因为，他是阿琰。
她凑近过去，气息拂过他微颤的眼睫，在他紧抿的唇角，印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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