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挂在皂角树的新芽上时,陆铮已经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了。沈念薇把一个缠着红绳的小沙袋递给他,沙袋比上周加重了半斤,红绳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那是她用母亲留下的旧线缠的,说这样“能讨个好彩头”。
“今天试试左臂绕环。”她站在他对面,张开手臂示范,“幅度不用大,先顺时针转三圈,再逆时针转三圈。”
陆铮点点头,左手拎起沙袋。加重后的沙袋坠得他手腕微微下沉,刚要抬起手臂,肘部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像有根筋被猛地拽了一下。他闷哼一声,额角的汗瞬间冒了出来。
“别硬来!”沈念薇赶紧按住他的胳膊,指尖触到他紧绷的肌肉,“刘军医说过,神经恢复时会有牵扯痛,得慢慢来。”
陆铮松开手,沙袋落在石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望着自己的左臂,那道疤痕已经褪成浅白色,像条安静的河,可河底下的“暗流”却总在不经意间翻涌。这些天进步快得像做梦,可一旦遇到瓶颈,前几日积攒的信心就会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下去。
“我去烧壶热水。”沈念薇怕他钻牛角尖,转身想往厨房走,却被他拉住了手。他的手心还带着沙袋的凉意,指尖却有些烫。
“帮我拿弹弓来。”他的声音有点哑,目光落在院墙根的那丛野蔷薇上——昨夜一场春雨,蔷薇抽出了新枝,嫩绿的枝条上还沾着泥点。
沈念薇很快取来弹弓。陆铮接过时,忽然发现她在皮兜里塞了颗圆润的鹅卵石,石面上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吴妈说,用漂亮石头打靶,准头会变好。”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陆铮的嘴角忍不住向上弯了弯。他左手握住弓架,这次没有靠身体借力,而是试着单用左臂支撑。肌肉的震颤从肩膀蔓延到指尖,石桌上的空罐头瓶在他视线里微微晃动。他深吸一口气,右手猛地拉开橡皮筋——
“啪!”
鹅卵石擦着罐头瓶飞了过去,砸在院墙上,弹回来滚到脚边。石面上的笑脸朝上,像是在朝他做鬼脸。
“再来。”沈念薇捡起鹅卵石,重新放进皮兜。她知道陆铮的性子,越是做不好的事,越不肯轻易放手。就像小时候学骑自行车,摔得膝盖出血,也非要在天黑前学会载人,最后是她坐在后座,一路扶着车座帮他保持平衡。
这一次,陆铮放慢了动作。他先让左臂在胸前画了个小小的圈,感受肌肉的发力点,再慢慢拉动橡皮筋。阳光穿过他的指缝,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当橡皮筋拉到最满时,他忽然想起父亲送的那枚弹壳——冰冷的金属棱角硌在掌心的痛感,像道无形的指令,让他瞬间稳住了手腕。
“嗖!”
鹅卵石精准地砸中罐头瓶,“哐当”一声,罐头瓶翻倒在石桌上,滚出老远。
陆铮愣住了,沈念薇也愣住了。春风吹过,皂角树的新芽簌簌作响,像是在为这声脆响鼓掌。过了好一会儿,沈念薇才跳起来:“中了!陆铮,你中了!”
陆铮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掌心因为用力而发红,却不再是之前那种失控的颤抖。他忽然明白,真正的康复从来不是回到过去的自己,而是学会与伤痛共生,在残缺里重新找到平衡。
午饭时,大院里的张阿姨端来一碗腌黄瓜,见陆铮正用左手拿勺子喝粥,惊讶得直拍大腿:“哎哟,小铮这胳膊能使唤了?前阵子见你爸愁得烟都抽多了,我还跟你吴妈说……”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意识到失言,尴尬地笑了笑。沈念薇赶紧接过话头:“张阿姨您这黄瓜腌得真香,快坐下尝尝我们家的鸡汤。”
陆铮却像没听见似的,只是把粥碗往自己这边挪了挪,用左手稳稳地扶住碗沿。他知道父亲的“愁”——那些日子,他夜里常听见父亲在走廊里踱步,烟味顺着门缝飘进来,浓得化不开。可父亲从不说一句软话,只会用弹壳、弹弓这些“硬物件”,把沉甸甸的期盼砸在他面前。
午后,刘军医来复查,拿着听诊器听了听他的心跳,又捏了捏他的胳膊,忽然说:“下周可以去军区医院做个肌电图,要是神经恢复得好,就能开始做器械训练了。”
“器械训练?”陆铮的眼睛亮了。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离归队又近了一步。
“别急着高兴。”刘军医敲了敲他的胳膊,“先把基础打好。我让人给你捎了套握力器,从五公斤开始练,不许逞强。”
送走刘军医,沈念薇从他包里翻出握力器。银灰色的金属握把闪着冷光,上面刻着“5kg”的字样。陆铮试着握了一下,指节立刻传来酸胀感,却比第一次握弹壳时从容多了。
“你看,”沈念薇翻开笔记本,指着上面的记录,“从‘微弱震颤’到‘握力五公斤’,才用了二十天。”她在那行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红旗,像给战士记功。
陆铮看着那面小红旗,忽然想起训练场上的靶纸——每一次命中十环,报靶员都会在靶纸上画个红圈。那些红圈攒得多了,就能换来一枚三等功勋章。而现在,沈念薇笔记本上的红圈,比任何勋章都让他觉得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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