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性退场后的诗性复魅
——论树科《人?》组诗中方言写作的祛魅叙事与存在叩问
文/元诗
在当代汉语诗歌的星图中,粤语诗歌犹如一颗被遮蔽的恒星,持续散发着独特的文化辐射。树科的《人?》组诗以博物馆人类化石为观察窗口,通过粤方言的棱镜折射出关于人类起源、文明信仰的终极追问,在音韵铿锵的方言节奏中完成了对现代性叙事的诗意祛魅。这组诗作不仅延续了从《诗经》"天生烝民"到苏轼"人生如逆旅"的存在之思,更以方言的在地性抵抗着标准语的意识形态规训,在"女娲/上帝"与"马骝(猴子)"的意象对峙中,暴露出人类文明建构中的认知裂缝。
一、方言音韵的祛魅力量:语音政治学下的神性解构
"女娲神造?喺神?/上帝神造?喺神?"开篇的粤语疑问句式立即建立起不同于标准汉语的认知路径。发音短促的"喺"(是)与拖长的"神"形成音韵对峙,这种语音特质在德里达所谓的"语音中心主义"之外开辟了新的解构空间。当标准汉语的"是神"被粤语"喺神"替代时,疑问语气通过喉塞音得到强化,神创论的庄严叙事在方言的音韵褶皱中产生动摇。诗人刻意选用"马骝"(猴子)这个粤语特有词汇,其双音节相较于普通话单音节的"猴",在节奏上更接近原始部族的咒语吟诵,暗合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中描述的"互渗律"——在"马骝喺你哋嘅老窦"(猴子是你们的父亲)这样的表述中,进化论的科学叙事被转化为血缘诅咒式的原始指控。
诗中"火"的意象处理尤具深意:"伟大嘅火!火嘅伟大/烧?咗、唔会熄咗、静鸡……"粤语"烧?"(烧焦)比普通话更强调物质的碳化过程,"静鸡"(寂静)则通过鸡鸣意象的反用,暗示普罗米修斯盗火神话的当代结局。这种方言表达在现象学层面还原了火的本质——既是文明的启蒙者也是毁灭者,海德格尔"世界黑夜"的预言在此获得方言诗学的印证。当标准语将"火"神圣化为"文明象征"时,粤语的"烧?"却暴露出知识考古学中的暴力痕迹,恰如福柯所指出的"认知型"断裂——人类在火的光明中同时失去了对黑暗的敬畏。
二、博物馆诗学的认知暴力:化石凝视下的存在悖论
组诗副标题"各地博物馆、人类化石睇后"揭示了特殊的观看机制。博物馆作为福柯定义的"异托邦",其分类陈列本质上是一种认知暴力。"人创造咗神"的宣言在化石的沉默注视下获得物质性支撑,阿多诺"博物馆是艺术品的家族坟墓"的论断在此扩展为人类学的隐喻。粤语特有的"睇"(看)比普通话的"看"更具主动凝视意味,当诗人用"睇"来面对化石时,观看行为本身就成为存在论的验证仪式——正如梅洛-庞蒂所言"世界就在观看中形成",但粤语"睇"的发音(tai2)因其舌尖抵齿的生理特性,比普通话"看"更强调视觉的肉身性。
"人细、太细,噈要神"中的"噈"(就)在粤语中带有因果必然性的语气强度,这种语言特性暴露出人类学的根本困境:当布留诺夫斯基在《人类攀升》中歌颂理性伟力时,树科却用方言的语法暴力拆解这种启蒙叙事。诗中"伟人?伟神?"的并置质问,呼应着尼采"上帝已死"的宣言,但粤语的升调疑问使这种哲学命题转化为音韵学事件。在博物馆的线性时间廊道里,方言诗歌用"细阵时嘅达尔文/大咗后嘅我哋"(小时候的达尔文/长大后的我们)创造出本雅明式的"当下辩证法",进化论的历史决定论在此遭遇音韵学的解构。
三、信仰拓扑学的方言重构:在"马骝"与"神"之间的存在测绘
第三部分《人·信仰》构建出精妙的三段论:"人喺人嚟嘅/本嚟噈几咁简美"对应着卢梭的自然状态;"人喺神嚟嘅"折射出中世纪神学光照;"人喺马骝嚟嘅"则突然坠入现代科学的祛魅深渊。粤语"几咁"(多么)的感叹强度远超普通话对应词,这种语言强度凸显出存在状态的戏剧性转换。诗人用方言特有的"嚟嘅"(来的)取代标准汉语判断句,使存在本质始终处于"来临"的未完成状态,这种语法选择暗合海德格尔"此在"的时间性定义。
当普通话写作常陷入"神性-人性"的二元对立时,粤语的音调系统(九声六调)为信仰表达提供了更丰富的音韵维度。诗中"丑陋"发音(ceo2 lau6)的降调与"伟大"(wai5 daai6)的升降调形成音高对抗,这种语音政治学暴露出信仰建构中的权力关系。尤其"进化嘅马骝"这一表述,通过粤语"嘅"(的)的软腭音发声,在生理层面模拟了猿类喉部共鸣,使语言本身成为进化的证据——这令人想起德里达"文字学"对语音中心主义的批判,但树科走得更远:他将方言的语音物质性转化为存在论的证明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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