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诗学的解构与重建》
——《冚唪唥白话》的语音狂欢与意义悬置
文/元诗
在当代汉语诗歌的版图中,粤语诗歌以其独特的语音基质和文化立场,构筑了一道抵抗普通话中心主义的语言屏障。树科先生的《冚唪唥白话》通过高度密集的粤语语气词堆叠("讲噉讲咁讲梗?/话咗话晒话几啫"),实现了对传统诗歌抒情模式的彻底解构。这种看似随意的口语拼贴,实则暗合了巴赫金"狂欢化诗学"的理论内核——当"呢啲呢啲啲嘅嘢"以三连音变奏的形式反复叩击耳膜时,语言符号的能指与所指产生剧烈摩擦,最终在"匹布嘟冇佢咁长"的夸张喻体中,完成了对语言本质的哲学拷问。
全诗最具颠覆性的创造在于将"讲话"与"吟诗作对唱歌"进行语法并置。这种刻意模糊日常交流与艺术创造界限的手法,令人联想到韩愈《送穷文》中"惟言语之工,与天地而同久"的辩证思考。诗人通过"己己品品相啦"的叠音收束,既继承了《诗经·小雅》"式相好矣,无相犹矣"的古典回环美学,又注入了后现代语境下的主体间性哲思——每个"己"的重复都是对言说主体存在的确证,而"品相"的粤语双关(既指品鉴又暗含"样子")则构成了对诗歌本体论的幽默解构。
在语音层面,全诗呈现出"声义互训"的古老诗学智慧。如首句"讲噉讲咁讲梗?"中,"噉"(gam2)、"咁"(gam3)、"梗"(gang2)形成齿龈音与软腭音的交替震颤,这种发音部位的迁移恰似《文心雕龙·声律》所述"异音相从谓之和"。而"匹布"(pat1 bou3)与"冇佢咁长"(mou5 keoi5 gam3 coeng4)构成的/p/爆破音链与/m/鼻音链的对抗,则暗合了南朝永明体"前有浮声,后须切响"的音律追求。这种将粤语九声系统转化为诗歌内在韵律的实践,可比拟杜甫"晚节渐于诗律细"的创作境界。
从文化政治学视角审视,该诗堪称方言抵抗的典型文本。当普通话写作陷入"烟囱与月亮"的意象窠臼时,粤语语气词"?"(no1)、"啫"(ze1)等虚词的大量使用,恰如德里达所言"边缘的踪迹正在颠覆中心的逻各斯"。这种语言策略既延续了黄遵宪《人境庐诗草》"我手写我口"的方言诗学主张,又以"有嘢冇嘢"的存在主义诘问,超越了传统乡土写作的窠臼。诗中反复出现的"话"字族(话咗、话晒、话几),实则是对话语权力的祛魅过程——正如福柯在《知识考古学》中指出的,话语实践总是与权力网络相互编织。
该诗的文本开放性体现在"品相"这个终极意象的多重解读可能上。从语言学角度,它可以视为对方言音韵物质性的凸显;从社会学维度,又可理解为对粤港澳大湾区文化混杂现状的隐喻;若援引本雅明的"灵光"理论,则是对机械复制时代方言本真性的挽留。这种意义的增殖状态,恰如诗中"匹布"意象所暗示的——既是具体可感的织物(语言的物质性),又是难以丈量的存在(意义的延异性)。
在当代诗学转型的语境中,《冚唪唥白话》的价值在于其构建了"方言—现代性"的对话通道。它既拒绝沦为地方风情的标本式展示,也警惕被全球化的同质化浪潮吞没。当诗人用"吟诗作对唱歌"将三种文类等量齐观时,实际上践行了宇文所安所说的"中国传统文类的越界实验"。这种创作姿态,或许正是当代汉语诗歌突破"影响的焦虑"的可行路径——在方言的语音褶皱里,重新发现被普通话语境过滤掉的文化基因。
该诗最终实现的诗学突破,在于将粤语的语气词系统转化为具有普遍意义的审美形式。正如马拉美通过法语虚词建构"绝对诗歌",树科先生笔下的"?啫"等助词,已然升华为承载岭南集体记忆的文化密码。这种创作实践不仅丰富了新诗的表现维度,更在更广阔的意义上,为全球化时代的本土写作提供了"语言自觉"的典范——在"己己品品相啦"的喃喃自语中,我们听到了一个古老方言在当代诗歌场域中倔强回响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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