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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榭内,轻纱幔帐随风微动,将池面的粼粼波光揉碎了,投射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
一个身着暗红织金蟒袍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倚在朱红色的栏杆上,姿态闲适地将一把鱼食撒入池中。池水瞬间沸腾,无数条肥硕的锦鲤蜂拥而至,张开大嘴,争抢着那些金黄的食料,挤作一团,水声哗啦作响。
那身影没有回头,只是用他那特有的、阴柔尖细的嗓音,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林校尉,咱家这池鱼,养得如何?”
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穿透了水榭的宁静,精准地刺入林渊的耳膜。
林渊的目光从那些几乎胖得游不动的锦鲤身上收回,落在那人宽阔而略显佝偻的背影上。他拱手,不卑不亢地答道:“回曹公公,鱼养得极好。食料充足,无忧无虑,想必是这京城里,最快活的一群生灵了。”
这话里藏着的话,让空气都凝滞了一瞬。
曹化淳撒鱼食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缓缓转过身,那张敷着厚厚白粉的脸,在水光的映照下,看不出半点情绪。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林渊,像是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快活?”曹化淳的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林校尉怕是看错了。它们看似在争食,实则是在争命。这池子就这么大,咱家每日撒的食料也就这么多。吃得多的,就能长得更肥,活得更久。吃得少的,便只能在这池底,慢慢烂掉,化作淤泥,成为那些肥鱼的养料。”
他伸出涂着红色蔻丹的兰花指,轻轻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莲步轻移,坐到了水榭中央的一张紫檀木矮几后。
“说吧,昨夜在销金窟,你毁了咱家八张梨花木的桌子,十二把太师椅,砸烂了前堂的青花大缸,还惊走了咱家几十位豪客。这笔账,你打算怎么赔?”
他终于提到了正题,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可那股子无形的压力,却足以让任何一个京官当场跪下。
林渊脸上没有丝毫慌乱,他甚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公公说笑了。林渊一介穷校尉,俸禄微薄,怕是砸锅卖铁,也赔不起公公的一只茶杯。”
他坦然地承认自己赔不起,这让曹化淳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的玩味。
“哦?这么说,林校尉是打算赖账了?”
“不敢。”林渊摇了摇头,他上前一步,声音清晰而沉稳,“钱,我没有。但我可以赔给公公一样东西。一样比那销金窟,比这满池的肥鱼,甚至比公公您这座宅子,都贵重千倍万倍的东西。”
“是什么?”曹化淳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端起几上的一杯参茶,轻轻吹着热气。
林渊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一条活路。”
“噗——”
曹化淳刚喝进嘴里的一口参茶,险些喷了出来。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白净的脸上泛起一阵病态的潮红。他身旁伺候的小太监连忙上前为他抚背,却被他一把推开。
他抬起头,那双阴鸷的眼睛里,第一次迸发出了毫不掩饰的森然杀机。
“林渊,你好大的胆子!”他的声音变得尖利刺耳,“你是在咒咱家死吗?!”
水榭内的温度仿佛骤降冰点,连风都停了。
林渊却仿佛毫无所觉,他脸上的神情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悲悯。
“公公,我不是在咒您,我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环视着这精致华美的园林,“这座宅子,要换主人了。您池子里的这些鱼,也快要被人一网打尽,下锅煮汤了。”
“放肆!”曹化淳猛地一拍桌子,那杯参茶应声而倒,滚烫的茶水浸湿了名贵的桌布。
“来人!”
两名侍立在水榭外的黑衣番子,如同鬼魅般闪身而入,腰间的佩刀也出鞘半寸,寒光凛冽。
林渊对那两柄即将架上自己脖颈的刀视若无睹。
“公公想杀我,易如反掌。可杀了我,就能改变李自成的大军已经打到宣府,兵锋直指居庸关的事实吗?”
曹化淳准备下令的手势,僵在了半空。
林渊继续说道:“杀了我,就能让城外那些饿得开始易子而食的流民,乖乖散去吗?杀了我,就能让山海关那位吴总兵,对朝廷忠心耿耿,不去打自己的小算盘吗?”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曹化淳的心上。这些,都是他近来夜夜辗转反侧,却又无计可施的心病。这些军国大事,一个小小校尉,如何能知晓得如此清晰?
“这些,都是你从锦衣卫的卷宗里看到的?”曹化淳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冷静,但那股阴冷,却更甚了。
“卷宗?”林渊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苍凉,“卷宗上会写,再过二十余日,京城的城门,会被人从里面打开吗?卷宗上会写,咱们那位万岁爷,会在煤山上寻一棵歪脖子树,了却君王死社稷的夙愿吗?”
“住口!”曹化淳终于无法保持镇定,他豁然起身,那张脸因震惊和恐惧而扭曲,“你……你这些大逆不道之言,是从何处听来!你是闯贼的奸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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