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观后园的竹篱笆塌了半片。
陈安蹲在泥里扶竹竿,身后跟着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正踮脚递竹片:“安师兄,这样绑紧些,往后新弟子练剑就不会被刮到了。”
“还是你细心。”陈安捏了捏她沾泥的脸蛋,“你叫阿梨?昨日背《药性歌诀》背到‘甘草甘平’那段,卡壳了半柱香。”
小丫头抿嘴笑:“我阿爷是药农,他说‘学武先学认药,不然剑下误了人’。”
竹篱外传来脚步声。陆昭抱着一摞旧剑进来,最顶头那柄锈得只剩半截剑脊,剑格上“太初”二字却依稀可辨。
“这是从库房翻出来的。”陆昭将剑搁在石桌上,“当年师父说,太初观每代掌门接位,都要重铸一柄镇观剑。可这堆废铁……怕是历任掌门都没舍得扔。”
陈安擦了擦手凑过去。锈剑里夹着张泛黄的纸,是首歪扭的打油诗:“钝剑磨十年,方知寸草坚。莫嫌锋不利,守得万家眠。”字迹与他在《青禾谷志》里见过的一样——是叶白衣。
“今日带你们去看样东西。”午后,陆昭领着新弟子绕到观后山坳。
乱草丛中立着座半塌的石亭,亭柱刻着“习艺先习德”五个大字,落款是“太初观第七代掌门周鹤年”。
“三百年前,周掌门在这亭子里教出了十三个弟子。”陆昭踢开脚边的碎砖,“后来其中七人被西域马贼所杀,剩下六个心灰意冷,说要‘弃武从耕’。周掌门就在这儿立誓,此后太初观弟子,既要学杀人剑,更要学救人术。”
沈砚摸着石亭的裂痕:“所以师父让我们背药谱、学扎马,不只是为了打架?”
“是为了一辈子不后悔。”陆昭弯腰拾起块残碑,“当年那七个弟子死后,周掌门在他们坟前种了桃树。如今桃林还在,每年三月,花瓣落进溪水,能漂半里地。”
三月十五,桃林开了。
新弟子们在溪边练剑,花瓣落在剑穗上,沈砚的断剑缠了朵粉桃,倒比新剑鞘好看。陈安蹲在溪边洗药草,忽然听见陆昭唤他:“来看看这个。”
溪底沉着块青铜牌,刻着“太初药庐”四字,边缘有细密的剑痕。
“这是当年药庐的界碑。”陆昭捞起铜牌,“三百年前周掌门建药庐,专门给受伤的弟子治伤。后来药庐毁于战火,铜牌沉了水……”他忽然顿住,“碑上有剑痕,是周掌门的剑法。”
陈安指尖抚过那些痕迹:“是‘守心式’。师父说过,这招看似平淡,却能护住心脉。”
当夜,陆昭在藏书阁翻到本虫蛀的《太初药谱》。
书页间掉出封信,是周掌门亲笔:“鹤年老矣,见弟子沉迷剑技,渐忘医道,痛心疾首。今将毕生所着《救伤要诀》封于药庐遗址,若有后人得见,望能重开药庐,让太初观的剑,多些温度。”
“原来如此。”陆昭抬头,窗外的月光正落在那柄锈剑上,“师父收徒时总说‘剑是护生的刀’,我从前只当是句空话。”
次日清晨,陆昭站在演武场宣布:“即日起,新弟子每日辰时要跟陈安学认药,酉时抄《救伤要诀》。谁若嫌麻烦……”他瞥了眼沈砚的断剑,“就想想周掌门的话。”
沈砚握紧断剑,桃瓣从剑穗滑落:“弟子明白。”
半月后,药庐遗址。
陈安带着弟子挖开腐土,露出半间石屋。墙角的陶瓮里还剩些草药渣,梁上挂着串铜铃,风吹过,叮咚作响。
“这是当年给伤员固定的夹板。”陈安捡起块残木,“这是止血的蒲黄粉,装在葫芦里……”他忽然转身,“你们看,梁上有行字。”
褪色的墨迹写着:“剑能杀人,亦能救人。愿此庐永在,愿持剑人永怀慈悲。”
返程时,夕阳把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阿梨蹦跳着捡了片桃瓣别在发间:“安师兄,等我学会了认药,也要给受伤的师兄姐熬药!”
陈安笑着揉她头发。陆昭走在最后,望着山道上歪歪扭扭的脚印,忽然觉得那柄锈剑不再沉重——它不是废铁,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太初观最本真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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