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跪在碎石上，背靠着一块断掉的石头。他一只手按在阿渔的心口，能感觉到她还有心跳，很轻，但没停。苏弦的魂贴在他们手上，已经看不清样子了，像一层灰蒙蒙的皮。
他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
他每呼吸一次，胸口就像被刀割一样疼。左边身子从肩膀到脚都动不了。血顺着后背流下来，滴在地上，发出轻轻的声音。他不敢闭眼，怕一闭就再也睁不开了。
阿渔的脸靠在他腿边，冷得吓人。她耳朵后面的鳞片闪了一下，又隔了很久才再闪一下。陈默用右手撕下衣服上最完整的一块布，包住她的脖子。布很快被血浸透了，他又绕了一圈，打了个结。
他低下头，把自己的脸贴在她额头上。他也不暖，但比她热一点。他记得她在渔村时总喜欢晒太阳，说龙族喜欢暖。现在她不动也不说话，只有睫毛偶尔抖一下。
“你还在这。”他对着手上的灰膜小声说。
没人回答。
但他知道苏弦听得见。就算不能说话，也能感觉。他用力压了下手，让自己的血渗进那层灰皮里。血碰到灰影，它微微抖了一下。
这就够了。
他不要奇迹，只是不想放手。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让他们三个人一起活着。
头顶的黑洞又往下压了一点，边上开始刮风，石头飘起来，接着变成粉末。地上的裂缝越裂越大，发出咔咔的声音。他把阿渔往怀里搂紧，右腿顶住地面，不让被吸进去。
左眼突然发烫。
骨头上的纹路好像在烧，像是要从肉里钻出来。他咬紧牙，一声不吭。以前在地火室也是这样熬过来的——疼到极点，反而没感觉了。他靠着石头，慢慢坐直身体。脊椎一节节顶着岩石，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终于坐起来了。
哪怕只能坐着，也算站着。他不能倒。
阿渔的龙角抵着他胸口，冰凉。他想起那天她站在礁石上，头发湿漉漉的，冲他笑：“你走不了。”那时候她眼睛亮亮的，不怕任何事。现在她闭着眼，脸色白得像雪。
他把她抱得更紧了。
“我说过要带你去看真正的星空。”他低声说，“还没看完。”
说完，他额头抵住她的角根。血从脸上滑下，落在她眉心，慢慢往下流。
灰膜又抖了一下，轻轻盖住他们交叠的手。
他没抬头看黑洞，只睁着眼盯着那片黑。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星也没有光。可他还在看。
他忽然想起很多事。
七岁那年，枯河村的人举着火把围他家门，骂他是灾星。他缩在屋角，听见狗被打死的声音。没人帮他。
后来掉进幽泉谷，爬上来时浑身是血。他不知道为什么非要爬，只知道不爬就会死。
青冥宗比武，对手砍断他手臂，他用头撞人，把人撞下台。全场喊叫，他站在血里，一句话不说。
丹阁地火室那天，他烧断三根肋骨，硬冲经脉。疼得在地上滚，也没松口。
散修城外，血罗刹追他三天三夜。最后他甩出骨链，缠住对方脖子，一起跳进深渊。下坠的时候，他笑了。
东海渔村第一次见阿渔，她躺在沙滩上，鳞片沾着沙子，看见他就伸手：“救我。”他蹲下来，点头。
这些事一个个闪过，他不难过也不后悔。它们发生了，他扛过来了。
现在，他也得扛住。
阿渔耳后的鳞片又闪了一下，比刚才亮一点。他感觉到了，手指轻轻碰了碰。还是冷，但那点光没灭。
他把手贴上去，紧紧捂住。
苏弦的魂一直没散。灰膜越来越薄，快透明了，还在那里。它不再贴谁，就浮在他们中间，像是非要看到最后。
黑洞又压下来一点。
吸力更强了，衣服边角被卷进去，立刻变黑烟。他把剩下的布裹在阿渔身上，哪怕只能护一会儿。左手抬不起来，右手也没多少力气，但他还是用这只手，一点点擦掉她脸上的血。
远处的地不断裂开，裂缝围成一个大坑，他们就在中间。头顶的黑洞像个倒扣的大碗，每吞一次，就变大一圈。
他靠着石头，调整姿势，把阿渔的头轻轻放在自己腿上。一手扶她脖子，一手按她心口——那里还在跳。很弱，但没停。
他看着她耳朵后的鳞片。那点光越来越暗，闪一次要等很久。一下，停两下，再一下。像快烧完的蜡烛。
他用手盖上去，冷得刺骨。他使劲捂着，想留住那点光。
黑洞离头顶只剩两尺。
他的脚尖已经被吸进去了。他死死抱住阿渔，膝盖撑地，拼尽全力抵抗。背上的伤口全裂开了，血哗哗流。他不在乎，只把脸靠近她一些。
“别睡。”他说。
声音很小，几乎被风吹走。
但他说了。
他知道她可能听不见，可他必须说。
就像当初在渔村，她对他伸手喊“救我”一样。有些话，不说就不算数。
灰膜轻轻抖了一下。这是它最后的回应。
他明白，时间不多了。
可他不想放，也不能放。
他把她搂得更紧，额头抵住她的角根。血从脸上滴落，落在她眉心，慢慢滑下。
苏弦最后一丝魂，轻轻盖在他们交叠的手背上。
他想起第一次见苏弦。那人坐在小镇茶棚下，眼睛看不见，抱着一把骨琴。琴弦断了，他用手指拨，血从指缝流出来。他问陈默：“你怕死吗？”
陈默答：“怕，但我更怕白活。”
现在，他不怕死了。
他只怕他们三个，走不到最后。
黑洞离头顶只剩三尺。
他睁开眼，盯着那片黑暗。
他没有闭眼。
他要看着它来。
阿渔的鳞片忽然闪了一下。
不是强光，只是一瞬间的微光，像是回应他。
他嘴角动了动，没笑出来，眼神变了。
他把她抱得更紧，额头抵住她的角根。血从脸上滑下，落在她眉心，缓缓流下。
苏弦最后一丝魂，轻轻覆在他们交叠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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