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年,他走遍了临安、绍兴,贴了无数寻人启事,却连沈氏的影子都没见着。柳儿也成了亲,嫁去了邻县,只是每次来信,都要问一句“找到姐姐了吗”。
今夜,衢州知府设宴,邀了府里的官员作陪。酒过三巡,端上来一盆红煨甲鱼,鳖裙肥厚,油光锃亮。众人纷纷举筷,王从事也夹了一脔,刚放进嘴里,突然停住了。
这鳖裙的滋味……去了黑皮,切得方方正正,入口软糯却不腻,和沈氏当年做的一模一样。
他放下筷子,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沈氏最会做这道红煨甲鱼,每次都要把鳖裙上的黑皮细细刮掉,说“这皮腥气重,得刮干净才不碍着鲜味”,切的时候也定要切成方方正正的块,说“这样夹起来才体面”。
“王教授这是怎么了?”知府见状,放下筷子问道。
王从事抹了把脸,哽咽着把五年前的事说了,从抱剑营的骗局,到沈氏擅长做红煨甲鱼的细节,说得在场的人都红了眼眶。
知府叹了口气,突然起身:“诸位稍等,我去去就回。”
众人都以为他是去更衣,谁知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知府竟领着个妇人走了进来。那妇人穿着素色布裙,头发挽得简单,可王从事一看,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那不是沈氏是谁?
沈氏也愣住了,手里还攥着块没绣完的帕子,帕子上绣着只鸳鸯,正是当年她在抱剑营看到的那种,只是针脚里,藏着五年的风霜。
“郎君……”她颤声唤道,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原来,当年沈氏被卖到了知府家做妾。知府并非恶人,只是一时糊涂买了人,后来见沈氏举止端庄,不像风尘女子,便问出了缘由,只是一直没找到王从事的下落。今日听王从事说起红煨甲鱼的细节,知府心里一动,赶紧把沈氏请了出来——那道甲鱼,正是沈氏偶然下厨做的,说“给老爷换换口味”。
两人相拥而泣,哭得说不出话。知府在一旁叹道:“是我糊涂,险些造了大错。王教授莫怪,我这就备车,送你们回去。”
王从事对着知府深深一揖:“大人仁德,王某永世不忘。
回衢州的路上,沈氏才慢慢说清这五年的经历。她被卖到知府家后,起初绝食抗议,后来见知府并无恶意,便暂且安身,只是从不肯穿华服、施粉黛,每日除了做些针线,就是学着做家乡菜,那道红煨甲鱼,是她对着菜谱一点点琢磨出来的,就怕忘了家里的味道。
“我总想着,万一哪天能遇见你,也好让你尝尝,我手艺没退步。”沈氏靠在王从事肩上,声音轻轻的。
王从事握紧她的手,那只手比五年前粗糙了些,却带着熟悉的温度。“我寻了你五年,每次看到穿湖蓝衣裳的女子,都要追上去看……”
马车经过当年沈氏被拐的巷口,抱剑营早已拆了,盖起了新的宅院。王从事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锦盒,打开,里面是枚铜环——当年剑鞘上的铜环,在沈氏被拐时掉在了地上,他后来回去翻了无数遍,才从石缝里找到。
“剑呢?”他问。
沈氏笑了,从包袱里取出把剑——正是当年那把,剑鞘上的铜环虽少了一枚,却被她用红线缠了圈,系得整整齐齐。“我被带走时,拼死把它藏在了轿底,后来一直带在身边。”
王从事接过剑,“唰”地拔出,剑身依旧寒光闪闪。他把铜环重新扣上去,虽不那么严实,却像补上了心里的那个洞。
“回家了。”他把剑鞘递给沈氏,夕阳的金光透过车窗,照在两人相握的手上,温暖得像沈氏做的红煨甲鱼,熨帖了所有的风霜。
后来,王从事在衢州府衙后园种了片竹林,沈氏常坐在竹下绣帕子,帕子上的鸳鸯,再也不是当年抱剑营那浪荡的模样,而是一对依偎着的,像极了月下的他们。知府偶尔会来蹭饭,每次都点名要吃红煨甲鱼,沈氏总是笑着应下,切得方方正正的鳖裙里,藏着的,是失而复得的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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