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不深,却密得很,树枝挂着逃难人丢下的破衣烂衫,像招魂的幡。周氏一边走一边喊:"当家的!陈老实!"
回应她的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还有几声不知名的鸟叫,听得人头皮发麻。她越走越慌,脚步也乱了,忽然踢到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低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是一只沾着血的草鞋,是陈老实早上穿的那双!
"当家的!"她声音都劈了,顺着血迹往前跑,拨开齐腰深的杂草,眼前的景象让她差点瘫倒在地。
一片空地上,泥土被染成了暗红色,旁边散落着几块碎骨头和一绺头发,还有半个被踩扁的包袱——正是陈老实背着的那个。不远处的草叶上,还挂着几片黄色的虎毛。
周氏捂住嘴,才没尖叫出来。她明白了,哪里有什么斑牛,是老虎!陈老实...被老虎吃了。
她浑身发抖,不是因为怕,是因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早上他还在芦苇丛后,冷漠地说要丢下老娘;现在,他就成了这荒林里的一摊血污。
"娘...爹咋了?"石头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站在她身后,怯生生地问。
周氏回过神,赶紧把他和随后赶来的狗剩搂在怀里,不让他们看地上的惨状,眼泪无声地往下掉:"你爹...你爹走了..."
"走了?去哪了?"狗剩眨巴着眼睛。
"去...去很远的地方了。"周氏哽咽着,"以后...娘带你们过。"
她拉着两个孩子往回走,脚步沉重。路过樟树下时,老太太看见她红肿的眼睛,颤巍巍地问:"他...他是不是出事了?"
周氏点了点头,把刚才的情景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那些血腥的细节。老太太听完,沉默了半天,叹了口气:"造孽啊...也是他自己作的。"
周氏没说话,摸了摸怀里的银笏,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定了定神。她知道,这银子是老天给的,也是用陈老实的命换的。他为了省一口粮,想抛弃生养他的老娘;老天就收走了他的命,把活路留给了守着孝道的人。
周氏带着婆婆和两个孩子,没回被洪水淹没的家,也没去临川,就在离小溪不远的一个山坳里,用那锭银子租了间废弃的山神庙,又买了些米粮和农具。
她白天带着石头去附近的山坡开荒,种些耐旱的豆子和红薯;晚上就在油灯下缝补衣裳,老太太则在家看着狗剩,顺便拾些柴火。日子过得清贫,却安稳。
秋收时,豆子收了半袋,红薯堆了小半屋。周氏蒸了一锅红薯,给老太太挑了个最软的,看着石头和狗剩吃得满嘴是泥,心里踏实得很。
"娘,你看,我挖的红薯最大!"石头举着个拳头大的红薯,得意地说。
老太太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都是你娘教得好。"
周氏望着庙外的夕阳,晚霞把天空染成了金红色。她想起陈老实,如果他当初没说那些狠心话,没做那些狠心打算,是不是也能坐在这儿,吃一口热腾腾的红薯?
可世上没有如果。就像那溪水,流过了就再也回不来;就像那只老虎,来了就不会空手而归。
后来,逃难的人渐渐少了,赣江的水也退了。有人路过山神庙,听说了周氏的事,都啧啧称奇,说她是个孝妇,感动了上天,才得了银子,又躲过了灾祸。
周氏只是笑笑,不辩解。她知道,不是什么上天感动,是做人的本分。该守的规矩守了,该尽的孝心尽了,日子自然就有了活路。
几年后,石头长大了,成了个壮实的小伙子,跟着镇上的木匠学手艺;狗剩也进了学堂,认得几个字。老太太身体还算硬朗,每天坐在庙门口晒太阳,等着孩子们回来。
有一天,石头拿着工钱回来,给周氏买了块新布料:"娘,给您做件新衣裳。"
周氏摸着布料,眼眶一热。她想起那年夏天浑浊的溪水,想起淤泥里的银笏,想起林子里的血痕,忽然明白——所谓命运,其实都藏在自己的选择里。你对人狠,天就对你狠;你对人善,天就对你宽。
晚风吹过山神庙的铃铛,叮当作响。周氏抬头望向夜空,星星亮得很,像极了那天溪水里,银笏反射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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