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晓誉的背影消失在营房拐角时,漼风还僵在原地。
手里的羊脂玉镯温凉,却烫得他指尖发颤。
他方才想追上去,脚却像灌了铅,张了张嘴,竟不知该说什么。
说“我会对你好”?
这话在“为妾”两个字面前,轻得像片雪。
说“日后我一定补偿你”?
又显得那么空泛,连他自己都觉得虚。
风卷着雪沫子往领子里钻,他猛地打了个寒噤,才后知后觉地松开攥得发疼的掌心。
校场的亲兵早已识趣地退远了,偌大的空地上只剩他一人,乌骓马在不远处刨着蹄子,鼻息喷在雪地上,晕开一小片白汽。
“我已经尽力了啊……”
他低声喃喃,声音被风吹得散碎。
在清河郡漼府的书房外跪到第三日时,他几乎要冻僵过去,阿爹扔出的“宗族规矩”四个字砸在雪地上,比冰棱还冷。
是姑母劝阿爹“先允了妾位,稳住坞水房再说”,才换来了这半分松口。
他以为这是向着“在一起”走了一大步,却没想在晓誉这里,竟是摔进了更深的坎里。
实在没辙了。
他想。
坞水房嫡子的身份像道枷锁,从他生下来那天就套在身上,他挣不开,也不能挣。
阿爹说的“支脉繁杂需联姻稳根基”不是假话,那些盘根错节的旁支盯着嫡脉的位置,稍有行差踏错,便是满盘皆输。
他总不能真为了这事,弃了漼姓,跟着晓誉躲进军营里去。
脚步沉沉地挪到马边,翻身上马时,竟有些晃。
他没再往营房去,调转马头往城外的竹林寺去。
萧宴这几日在寺里借住,找他喝杯闷酒也好。
竹林寺的禅房里还燃着松明火,萧宴刚抄完一卷经,见他掀帘进来时满脸霜气,手里还攥着只玉镯,便知是事没成顺。
他没多问,只取了两盏青瓷杯,倒上刚温好的米酒。
“我猜你会来。”
漼风也不客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米酒温软,滑过喉咙时却没暖透心口的寒,他重重放下杯子,自嘲地笑。
“你说这世家大族,是不是就不该谈情爱?”
萧宴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抬眼望他。
“怎么说?”
“情爱最是难。”
漼风又倒了杯酒,指尖捏着杯沿泛白。
“晓誉盼着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也想给她。可我是坞水房的嫡子,身上拴着漼家几百口人的生计,难不成我能弃了这漼姓,带着她逃了?”
他喉结滚了滚,声音哑了些。
“阿爹只允了妾位,她说要想想……我知道她委屈,可我真的……再没别的办法了。”
萧宴沉默片刻,给两人续上酒。
“我懂。生在这样的家,很多事由不得自己。”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的竹枝上,轻声道。
“晓誉是个好姑娘。她本不必这样的。若是嫁去寻常人家,哪怕是边关的戍卒,或是镇上的书生,凭着她的性子,定能安安稳稳过日子,也能得偿所愿,换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话像根针,轻轻扎在漼风心上。
他闷头又喝了杯酒,米酒的甜意里竟喝出了涩。
“可我真的爱她。”
不是一时兴起,不是少年意气,是见她在军营里替受伤的小兵裹伤时,见她握着长枪站在雪地里练箭时,一点点攒起来的疼惜与在意。
他想护着她,想让她往后不必再顶风冒雪守哨卡,不必再对着冰冷的甲胄过活。
可到头来,却给了她最委屈的名分。
禅房外的竹林里,宏晓誉刚走到窗下,就听见了这句“可我真的爱她”。
她原是想找漼风说清楚的。
方才在营房里坐了半盏茶的功夫,心里翻来覆去地想,为妾便为妾吧,起码能陪在他身边,总好过就此别过,往后在军营里看着他娶别人。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见了他就说“我答应了”,哪怕心里堵得慌,也得笑着说。
可此刻听见这话,鼻尖忽然一酸,眼眶猛地就红了。
雪沫子落在睫毛上,凉得发疼,她却没抬手擦。
方才在营房里压下去的委屈,此刻顺着这句“爱她”,一点点涌上来,堵得她喘不过气。
她知道漼风难。
漼家的规矩,宗族的担子,她虽在军营里长大,却也略知一二。
方才他在校场急得红了眼,说“是我没本事”时,她心里不是不疼的。
她甚至在心里劝自己。
别犟了,宏晓誉,你想要的是他这个人,又不是那个“正妻”的名头。
能守着他,看着他往后平平安安的,就够了。
可萧宴那句“她本可以嫁去寻常人家,得一生一世一双人”,又像冷水似的浇下来。
是啊,她原本是可以的。
她不必去想“正妻进门后该如何自处”,不必去猜“他会不会往后就偏了心”,不必对着那些世家小姐的轻视与打量忍气吞声。
她不怕苦,不怕难,怕的是“不唯一”。
方才在心里好不容易说服自己的念头,此刻又晃了。
她能接受为妾,能接受旁人的指点,可她一想到漼风早晚要娶正妻。
那个出身世家、知书达理的女子会住进漼家的正院,会陪着他祭祖,会给他生儿育女。
而她只能守着偏院,看着他们举案齐眉,她就觉得心口像被生生剜了块肉,疼得没法呼吸。
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方才还满心欢喜地盼着,此刻却觉得这七个字,荒唐得可笑。
禅房里的漼风还在说话,声音低低的,带着酒气的颓唐。
“等过两年……等我在坞水房站稳了脚,我一定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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