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五千旌旗招展的精锐,如今只剩下这点残兵败将。巨大的落差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吕蒙的心口。
撤退的路,比来时更加漫长而屈辱。
那些神出鬼没的民兵和游击队,如同附骨之疽,始终不远不近地缀着。
他们不发动大规模进攻,只是时不时从山林里射来几支冷箭,或者在小路中央设置一些简陋却有效的障碍,让吕蒙军的撤退速度如同龟爬,精神时刻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
吕蒙骑在马上,原本挺直的脊梁似乎都有些佝偻了。
他沉默着,脸上再不见出征时的骄狂,只有一片死灰般的沉寂和难以化解的羞愤。
每一次身后传来士兵中箭倒地的闷哼,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的脸上。
他甚至不敢去看部下们那些混杂着恐惧、疲惫和隐隐怨愤的眼神。
好不容易摆脱了追击,在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扎下简陋营寨,吕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来军中书记官。
“写!给主公写战报!”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股压抑的火气。
书记官铺开竹简,准备好笔墨,恭敬地等候。
吕蒙拧着眉头,来回踱步,试图组织语言。他肚子里有无数骂娘的话,有对贼人狡诈的切齿痛恨,有对地形险恶的抱怨,但真要落到文字上,向主公交代这惨重的失败,他却觉得词穷。
“你就写……”吕蒙停下脚步,憋了半天,终于开口,语气生硬,更像是在为自己辩解,“末将吕蒙启禀主公:我军进剿鄱阳湖以西匪患,初时顺利。然贼首赵将,极其狡诈,不与我军正面交锋,专恃地形复杂,山林密布,暗中袭扰。更可恨者,此地民风彪悍,多有为虎作伥、通风报信者,致使我军动向屡屡为贼所察……”
他絮絮叨叨,反复强调着敌人的无耻、地形的险恶、百姓的“不通王化”,将自己轻敌冒进、指挥失当的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
说到最后,他重重一拳砸在案几上:“……末将虽奋勇力战,率部突围,然贼势依托地利民力,一时难下。此番受挫,非战之罪,实乃天时地利皆不在我!恳请主公再予精兵,末将必雪此耻!”
书记官笔下不停,心中却暗暗叹息。
这战报通篇都是客观原因,对于为何会中伏、为何判断失误、为何无法有效应对敌之战术,毫无反思。
这与其说是一份请罪战报,不如说是一份充满怨气的辩解书。
战报以快马送往建业。几天后,摆在了孙权的案头。
孙权仔细阅读着竹简上的每一个字,碧眼之中先是闪过一丝怒意,但随即被更深的忧虑所取代。
损失数千精锐,这绝非小事。但更让他在意的,是战报背后反映出的吕蒙的状态。
他太了解吕蒙了。
这员爱将勇猛绝伦,忠诚无二,是一把冲锋陷阵的利刃。
但这封战报,充满了武夫的躁厉和委屈,却看不到丝毫为将者应有的冷静复盘和战略思考。
这说明,吕蒙在此战中,不仅兵力受损,信心和心态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野猪峪……百姓助贼……赵将……”孙权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敏锐地意识到,盘踞在南方山区的这股势力,恐怕远非寻常流寇那么简单。能让吕蒙这等猛将吃如此大亏,其首领绝非庸碌之辈。
他担心的是,以吕蒙现在这种羞愤交加、急于雪耻的心态,若继续留在前线,很可能会因冲动而再次做出错误判断,那后果将不堪设想。这员大将,折损不得。
沉思良久,孙权做出了决定。他提起笔,亲自写下一道命令:
“着征虏将军吕蒙,即刻卸任前线指挥之职,率残部返回建业述职。剿匪事宜,暂由地方郡兵严守要道,勿令贼势蔓延,待另做部署。”
他召回吕蒙,首要目的并非问罪。
而是要亲自见见他,安抚他,更重要的是,要从他口中详细了解这个前所未见的对手。
同时,也是将吕蒙这把可能因愤怒而崩裂的宝刀,暂时收回鞘中,加以保护和磨砺。
命令传出,孙权望向南方,目光深邃。他知道,江东的麻烦,或许才刚刚开始。
而此刻,正在撤退路上收到召回命令的吕蒙,脸上火辣辣的,如同被人当众扇了一记耳光。
他感到的不是主公的体恤,而是无比的羞惭。败军之将,无功而返,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主公?
“赵将……赤火……”他攥紧了拳头,巨大的挫败感和不甘心,几乎将他淹没。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下次,下次一定要带着更多的兵马,用更狠的手段,将这群贼寇连根拔起,一雪前耻!
至于为何会败,战争为何变成了这样,他拒绝去深思。
那团乱麻,超出了他此刻认知的边界,想之无益,徒增烦恼。
他只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迅猛的进攻。这就是他,吕蒙吕子明,此刻最简单,也最固执的信念。
撤退的路,变得更加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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