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屯的日头，似乎一日暖过一日。祠堂前的药香愈发浓郁，混合着新翻泥土的气息，在春风里飘散。孩子们采药的劲头有增无减，大丫甚至带着几个年纪相仿的女娃，自发地将祠堂外那片原先长满杂草的空地清理出来，学着刘然然的样子，将从山里移栽来的几株常用草药幼苗小心翼翼地种下，每日浇水照料，俨然一副小药农的模样。
刘然然看在眼里，心中慰藉。那“疏风散寒散“经过李石头一事的验证，效果确凿，她又陆续用此法医治了好几个患了风寒的屯民，皆是药到病除。这让她对改良其他成药方子，也多了几分底气。
然而，靠山屯这方日渐升腾的生机，落在某些人眼中，却显得格外刺目。
与此同时，数十里外的清泉镇上，“济生堂“后院一间僻静的账房内。
陈贵端着青瓷茶盏，盏中茶汤澄碧，是今春的新茶，他却品得有些心不在焉。对面坐着个穿着绸缎长衫、面色略显阴鸷的年轻人，正是镇上有名的纨绔，陈贵的远房侄子，陈玉郎。
“叔父，听说那靠山屯的女医官，近来风头很盛啊？“陈玉郎把玩着手中的一枚羊脂玉佩，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探究，“连咱们铺子里几个常来往的采药人，都在议论，说那边收药价钱公道，现钱结算，好些人宁愿多走几十里山路，也把药材往那边送。“
陈贵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响，脸色不太好看：“哼，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妇人，仗着不知真假的官身，在穷乡僻壤搅风搅雨罢了。前次我好意去与她商谈合作，竟被她一口回绝，不识抬举！“
“哦？“陈玉郎挑眉，来了兴致，“竟有此事？一个乡下妇人，也敢驳叔父您的面子？“他凑近些，压低声音，“我前些日子听王家小子说，他们去靠山屯那边收皮子，瞧见那祠堂修得齐整，进出的人不少，似乎……还在试制什么药丸？李石头那夯货，前阵子得了那么重的风寒，几颗黑药丸子下去，竟就好了？“
陈贵眼神一凝：“药丸？“他收购药材，自然也懂些药理。成药丸散，利润远胜于售卖 raw材，只是对医术和炮制手艺要求极高，非传承有序的大药堂不敢轻易尝试。那刘氏，竟有这等本事？
“可不是嘛，“陈玉郎嗤笑一声，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听说效果奇佳。叔父，若真让她弄成了，在这十里八乡立住了招牌，往后咱们济生堂的生意，怕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陈贵已然明白。药材来源被分薄已是损失，若再让对方在成药上站稳脚跟，那他济生堂在清泉镇乃至周边乡村的垄断地位，必将受到冲击。这不仅仅关乎钱财，更关乎他陈家在镇上的脸面和势力。
陈贵沉吟片刻，指节轻轻敲击桌面：“此女确有几分邪门。官身虽未必多高，但总归是个麻烦。明面上，不好动她。“
陈玉郎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明面上动不得，还不能来点暗地里的？“他凑得更近，声音几不可闻，“靠山屯那地方，穷山恶水，山路难行，出点意外……或是她那医馆，用了什么不对症的方子，吃坏了人……再或者，她收的那些药材，来路不明，混了些不该有的东西……法子多的是。“
陈贵抬眼看了看自己这个侄子，知他平日结交些三教九流，手段阴私。他并未立即赞同，只淡淡道：“须得谨慎，莫要留下把柄。毕竟，她顶着官身。“
“叔父放心，“陈玉郎得意地一笑，“保管做得干净利落，任谁也查不到咱们头上。总要让她知道，这清泉镇的地界，不是谁都能来分一杯羹的。“
叔侄二人又低声商议了片刻，陈玉郎方才起身告辞。
送走侄子，陈贵独自坐在账房内，窗外天色已暗。他重新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目光幽深。他并非鲁莽之人，那刘氏能得官身，又能迅速在靠山屯立足，绝非易与之辈。但利益当前，有些风险，不得不冒。若能借此机会，不仅掐断靠山屯的药材出路，还能将那制药的方子弄到手……他轻轻啜了一口冷茶，苦涩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夜色渐深，陈贵并未立即歇息，而是起身从书架暗格中取出一本泛黄的账册，就着灯光细细翻阅。上面记录着济生堂与镇上几位吏员、乃至县衙中某些小吏的“人情往来“。他手指在某些名字上划过，眼神闪烁。若要动那刘氏，或许还需借些“官面“上的力道，双管齐下，方能万无一失……
而在靠山屯，刘然然对此番密谋尚一无所知。她正借着油灯，仔细记录着这几日使用“疏风散寒散“的病例和效果，进一步完善方子。烛火摇曳，映着她沉静的侧脸。桌角还放着几张她刚刚画好的草图，上面勾勒着几种常见草药的形态特征，准备明日教给那些愈发积极的孩子们。
赵氏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一件半旧的夹袄披在她身上：“阿娘，夜深了，仔细着凉。“
“这就好了。“刘然然抬头，对儿媳温和一笑，“小草睡下了？“
“睡下了，梦里还念叨着明日要跟大丫姐去采紫苏呢。“赵氏脸上也带着轻松的笑意，如今的日子，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安稳。
刘然然点点头，吹熄了油灯。屋内陷入黑暗，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洒下模糊的光晕。
夜风穿过新糊的窗纸，带来一丝凉意，也带来远处几声零落的犬吠。屯里一片寂静，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宁。
但她袖中的龟甲，却在黑暗中隐隐传来一丝极微弱的、冰凉的悸动。
刘然然正准备躺下的动作微微一顿，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龟甲。这感觉转瞬即逝，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是近日太过劳累，心神不宁吗？她凝神细感，那悸动却再无踪迹。
她深吸一口微凉的夜气，压下心头那点莫名升起的不安。前路或许不平，但医馆已立，人心已聚，她并非毫无准备。只是，这突如其来的心悸……她重新躺下，望着黑暗中模糊的屋顶，睡意却消散了几分。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靠山屯的宁静，又能持续多久呢？她不由得想起白日里孙老四无意间提起，说前两日在进山路上似乎瞥见两个生面孔，不像附近村落的人，当时只当是过路的货郎，并未在意。
如今细想，却让人心生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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