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阿绾偷偷抬眼的瞬间,她甚至能够感觉始皇那道严厉的目光似乎在自己脸上极快地扫过。
不过是一瞬间,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骇得她心脏骤缩,慌忙将头埋得更低,额头几乎要贴上冰冷的地砖。
她跪在蒙挚高大身影的侧后方,或许只是错觉,帝王之目未必真注意到了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然而,这惊鸿一瞥,却在她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这男人,竟如此威武雄壮,气势迫人,连她认为已是极为俊朗英挺的小蒙将军,在此刻的始皇面前,似乎也显得青涩了几分。
或许,待到蒙挚将军到了始皇这个年纪,历经风霜沉淀,也会拥有这般睥睨天下的霸气吧?
她竟在这生死攸关、紧张万分的时刻,走了个神。
待她拉回思绪,始皇嬴政已携着雷霆之威,走到了面色发白的严闾面前。
玄黑龙纹深衣在夕阳下泛着幽暗的光泽,更衬得他面容冷峻,不怒自威。
“你,为何还在此地?”始皇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人心上。
严闾只觉得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强自镇定,躬身答道:“回陛下,卑职……卑职只是奉命维护现场,以防闲杂人等惊扰了魏家女郎的……尸身,破坏痕迹。”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在这位帝国主宰面前,任何小心思都显得苍白无力。
“哼!”始皇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嗤,显然对这个回答极为不满,“朕已命蒙恬全权查案。你,若有需要,从旁辅助即可,何须摆出这般阵仗?”
严闾只得低下了头,“喏”了一声。
就在众人以为此事暂告一段落时,跪在地上的蒙挚竟突然开口,声音清晰而坚定:“陛下!应当追责!卫将军护卫不利之罪!”
这一声,不仅让严闾愣住,连蒙恬都微微侧目,心中捏了一把汗。这孩子,怎如此莽撞?
始皇缓缓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落在蒙挚身上,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悦:“蒙挚,你是在教朕做事?”语气平淡,却蕴含着风暴来临前的危险气息,让周遭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蒙挚立刻以头触地,姿态恭谨:“卑职万万不敢!只是……依我大秦律法,皇宫禁苑之内发生命案,首要之事便是追责!卫将军严闾,职司宫禁护卫,在其管辖之地,竟发生如此骇人听闻之事,致使国尉孙女惨死,此乃严重失职!按律当先行惩处,以儆效尤,亦可视作对悲痛欲绝的魏家些许交代,彰显陛下执法如山、不徇私情之圣明!”
他顿了顿,不给旁人插话的机会,继续道:“再者,卑职麾下尚发司匠人,奉上将军之命前来查验尸身,以求真相。然严卫将军却带兵阻挠,不许近前。若连查验之人皆无法靠近现场,此案……又要如何查起?莫非真要如严卫将军所言,将此定为意外,草草了事么?若真如此,恐难堵天下悠悠众口,更寒了忠臣良将之心!”
蒙挚这番话,有理有据,既抬出了秦律,又扣住了“公正”与“安抚”的大义,甚至暗指严闾有意阻挠查案,其心可诛。
阿绾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明明是她自己胆小不敢上前,怎么到了蒙挚嘴里,全成了严闾的过错?
可细细一想,在这种局面下,这样的说辞,竟成了打破僵局最有力的武器。
始皇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悲愤的魏缭、黑压压跪倒的众人、对峙的双方甲士、以及那片刺目的血泊。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但周身的气压却更低了些。
“严闾!”始皇的声音陡然转厉,“皇宫重地,护卫不利,致有今日之祸,你难辞其咎!即刻起,自行领十军棍!你麾下在场甲士,各领十军棍!滚出此地,听候发落!”
帝令如山,不容置疑。
严闾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不敢有半分违逆。
他恶狠狠地瞪了蒙挚一眼,眼神充满了怨毒。
最终,他只得咬牙躬身:“末将……领旨!”随即,带着那群同样面如土色的黑衣禁军,灰溜溜地迅速退去,执行那屈辱的惩罚。
阻碍既除,蒙恬的甲士立刻上前,重新控制了现场。
魏华的母亲见状,悲呼一声,又要扑向女儿的尸身。
阿绾知道,时机到了。
若再迟疑,不仅辜负了蒙挚的苦心,更可能让刚刚争取到的机会付诸东流。
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从蒙挚身后跪爬而出,声音虽带着微颤,却努力让每个字都清晰可闻:
“小……小人奉将军之命,需即刻查验尸身状况,以求线索。恳请各位……节哀,保护现场完整,至关重要!”
她分不清那些哭泣女眷的具体身份,也没留意到一位须发皆白、悲痛欲绝的老者在宫人搀扶下从始皇身后走来——那正是魏缭,此刻她唯一的念头,就是完成蒙挚和蒙恬将军交付的任务。
她不再犹豫,加快自己的爬行速度,小小的身影在偌大的宫殿前显得格外渺小,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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