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匆匆，几日过去。
城西官仓俨然成了风暴眼中一方艰难维持的净土，许多幸存的古蔺百姓都知晓，在官仓这边有活命的药酒。
许多百姓自发的，开始朝这边靠拢，并保护官仓。
官仓内，昼夜不息的灶火蒸腾着浓郁酒气，粗陶大缸沿墙排开，里面翻滚着救命的醪液。纳兰霏穿梭其间，嗓音早已沙哑，裙摆沾染灰渍药汁，显得有些邋遢。
药酒一批接一批流出，由皇城司兵士与苗人勇士护送，分发至各地临时设立的粥棚医点。
饮下酒液者，身上骇人血纹渐淡，癫狂暴戾之态稍缓，虽未能根除，总算挣得几分喘息之机。
城内秩序，便在这一点一滴的“缓解”中，勉强重塑骨架。
然而，隐忧如跗骨之蛆，从未远离。
“纳兰姑娘，赵大人请您过去一趟。”一名皇城司卫士快步而来，神色凝重。
纳兰霏抹了把额角汗珠，将手中搅拌的木勺交给身旁学徒，快步走向仓内临时辟出的议事处。
赵乾正与几名手下并本地几位尚能主事的老吏围着粗糙木桌，桌上摊着一幅古蔺城并周边山水舆图。见纳兰霏到来，赵乾抬手示意，眉宇间倦色难掩，却仍强打着精神。
“纳兰姑娘，眼下有两桩事，迫在眉睫。”
赵乾开门见山，指尖重重点在舆图上古蔺城位置，“其一，药酒虽能压制，然蛊源未除，赤水河污染依旧。每日仍有新增病患，长此以往，酒浆生产恐难以为继。”
他顿了顿，手指划向赤水河上游：“其二，亦是眼下最急之事——水源。城中水井多为浅井，与河水流沙互通，河水既毒，井水亦不敢轻用。连日消耗，储水将尽。若无洁净之水，莫说酿酒，便是百姓日常饮用都将成问题。恐怕，很容易再生大乱！”
众人面色沉重。
一旁须发花白的老吏颤声道：“大人，并非我等不尽心，实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这满城的人畜，每日里需多少清水？如今河流有毒，井水可疑，这…这真是要绝了生路啊。”
仓内一时寂静，只余远处劳作声和门外隐约的巡逻脚步声，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纳兰霏凝视着舆图，脑中飞快闪过无数念头。
现代的知识在此刻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虽微渺，却是指引。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声音清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
“赵大人，诸位，水源之事，或可一试。”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于她。
“河水井水虽不可直接用，但天无绝人之路。”纳兰霏目光扫过众人，缓声道，“其一，可于远离河岸、地势较高处，挖掘深坑。坑底铺以洗净的细沙、卵石、木炭，层层叠覆，上覆粗布。将可疑之水倒入，经此过滤，虽不能尽除蛊毒，但可滤去大部分泥沙污物，所得之水，至少煮沸后可供人畜饮用，应急足矣。”
老吏闻言，眼中先是一亮，随即又黯淡：“此法…老夫似在古籍中见过类似记载，或可一试。只是，滤水极慢，恐难供全城…”
“所以需多处同时开挖，广撒网，总能得些活水。”纳兰霏接口，随即又道，“其二，若虑及长远，或可试‘取天露’。”
“取天露？”赵乾疑惑。
“没错，就是取天露。”
纳兰霏点头，继续解释，“寻开阔之地，挖浅坑，内铺洗净的油布或光滑石板。坑中置一空罐。另取一较大容器，盛满可疑之水，置于坑旁。再取一布条，一端浸入水中，另一端悬空引至空罐口。利用日晒蒸腾水汽，水汽遇夜间寒冷，或于石板、油布上凝结成水珠，亦可顺布条滴入罐中。此法所得之水，最为洁净，几无蛊毒之忧，然…极其缓慢，所得甚少，只堪关键之用。”
她顿了顿，补充道：“再者，近日多有晨雾，亦可于夜间张挂洁净布幔收集露水，虽杯水车薪，积少亦能成多。”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似懂非懂，眼中既有惊奇，亦有怀疑。
这等闻所未闻的取水法，真能奏效？
赵乾凝视纳兰霏片刻，见她目光澄澈坚定，毫无虚言之色，当下决断：“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无论如何，总比坐以待毙强。立刻派人，依纳兰姑娘所言，分头行事。于城内各处寻觅合适地点，同时开挖滤坑、设置取露点，所需物料，即刻征调！”
皇城司令行禁止，命令很快传达下去。
起初，挖坑滤水之举，颇受百姓疑虑观望。
但渴极之人，但有一线希望，也愿尝试。几日下来，竟真有不少滤坑渗出相对清澈的水来，经大胆者煮沸试饮，确无立时发病之虞。消息传开，百姓纷纷效仿，古蔺城内，竟悄然兴起一阵“挖坑热”。
而那“取天露”之法，因过程缓慢，初时并未被抱太大期望。
直至三日后，一名被派去查看城西一处试验点的皇城司探子，连滚带爬、满脸不可思议地奔回官仓，声音因激动而尖利：
“大人，纳兰姑娘！水，真的有水！那罐子里…积了半罐清水，清亮亮的。石头上的水珠子，跟珍珠似的。”
“这法子，真的有用。”
仓内众人顿时哗然！
赵乾猛地起身：“当真？”
“千真万确，属下亲眼所见！”
无数道目光瞬间灼灼地射向纳兰霏，那目光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狂喜，以及…近乎看待神只般的敬畏。
纳兰霏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轻轻呼出一口气，唇角泛起一丝疲惫却真实的微笑。
知识，果然就是力量。
纵使跨越时空，它仍是黑暗中劈开生路的那把利刃。
然而，喜悦未能持续太久。
便见夸蚩大步从仓外走来，神色冷峻，对赵乾和纳兰霏低声道：“滤水取露，虽解燃眉，然终非长久之计。蛊源不除，赤水河永无宁日。老王头昏迷前所说的那个铁盒…”
纳兰霏心下一凛，与赵乾交换了一个眼神。
是啊，缓解症状、解决饮水，都只是“守”。
要真正终结这场灾难，必须主动出击，找到那个可能存在的“母蛊”，彻底毁掉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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