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之鹰·第五章
1920年深秋,关东山的白桦叶黄得像泼了层金。燕彪蹲在老榆树下磨猎刀,刀刃在夕阳里闪着冷光,刀背上的鹰形纹被磨得越发清晰。不远处,燕双鹰正用步鹰留下的步枪练习瞄准,枪托抵着瘦弱的肩膀,怀表链从棉袄里露出来,随着呼吸轻轻晃动——这孩子打从开春就迷上了打枪,说要像步叔叔那样"一枪一个准"。
村口的大路上传来马蹄声。三匹快马卷着尘土往屯子里冲,马背上的士兵穿着灰布军装,帽檐上的五角星在阳光下格外醒目。燕彪握紧刀柄站起身,怀表在怀里硌着心口,表盖内侧的刻痕仿佛在发烫——这不是黑莲的人,也不是巡防营的装束,倒像是步鹰信里提过的"南边来的队伍"。
"老乡,打听下燕彪住在哪儿?"领头的军官翻身下马,军靴踩在碾盘上发出闷响。他的绑腿上沾着泥浆,腰间的皮带扣刻着"为民"二字,说话时带着南方口音,却比济南来的联络员多了几分山野气息。燕彪注意到他胸前的布徽,上面绣着的镰刀锤头,与怀表内侧某道隐秘的刻痕形状惊人地相似。
"我就是。"燕彪把刀插进鞘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军官突然笑了,露出两排白牙:"步鹰同志在济南说,关东山有个能文能武的燕彪,果然没说错。"他从背包里掏出封信,信封上的火漆印是朵山芍药,"这是组织上的信,说黑莲余党往奉天跑了,让咱们盯紧边境线。"
燕彪展开信纸时,指腹蹭过粗糙的纸页。上面的字迹与戴眼镜先生的笔体截然不同,笔画里带着股狠劲,像老林子里的藤蔓缠得紧实。信里说"全国的星火都在烧,关东山的火种不能灭",末尾画着张简略的地图,黑风口的位置被红笔圈了三个圈——这标记方式,与怀表内侧标注水源的圆点如出一辙。
"这队伍...是干啥的?"燕彪把信纸折成方块塞进怀表盖里。军官往碾盘上坐,掏出块窝头就着山泉水啃:"打军阀,分田地,让老百姓能安稳过日子。"他指了指身后的士兵,"他们俩都是闯关东的苦出身,听说关东山有咱们的人,非要跟着来看看。"那两个士兵正帮燕双鹰校正枪托,教他如何把准星对准远处的桦树梢。
日头偏西时,老兵拄着拐杖来了。他摸了摸士兵的步枪,枪管上的烤蓝比步鹰留下的那支更匀净:"这枪比前清的'汉阳造'强多了。"军官接过枪,哗啦一声拉开枪栓:"这是咱自己造的,虽然不如洋枪精致,却能打穿三指厚的木板。"他的拇指摩挲着枪身,"就像咱中国人,看着不起眼,骨头硬着呢。"
燕彪的媳妇端来晚饭,玉米糊糊里掺了新磨的豆子,蒸南瓜的香气在院子里飘。军官捧着粗瓷碗吃得香甜,说这比南方的大米饭更顶饿。燕双鹰捧着怀表凑过来,小手指着表盖内侧的刻痕:"叔叔,这道线和你们的地图一样。"军官突然放下碗,借着油灯仔细端详,"这是等高线啊,比咱们的手绘地图还精准!"
夜深时,燕彪领着军官往了望台去。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与远处山影连成一片。走到黑风口时,军官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崖壁上新刻的标语:"'打土豪分田地',这字刻得有劲儿。"燕彪摸了摸那些凿痕,指尖蹭到未干的漆料:"是开春时济南来的同志刻的,说要让过路的都看见。"
了望台的木梁上,挂着盏马灯。军官借着灯光展开张全国地图,关东山的位置被红笔涂成了圆点,周围的省份标着密密麻麻的小字。"你看,"他指着地图上的红区,"从南到北,像不像条火龙?"燕彪凑近了看,那些红色的区域连起来,竟与怀表内侧的中国轮廓刻痕完全重合——原来白野当年留下的,不只是关东山的地图。
"这乱世...要结束了?"燕彪的声音有些发颤。军官往火堆里添了块松木,火星溅在两人的军装上:"快了。你看这关东山的山,看着零散,其实根根相连,就像咱们的队伍,看着分散,心却拧成一股绳。"他拍着燕彪的肩膀,"步鹰说你懂矿石,等世道太平了,咱们就在长白山开矿,不用再看洋人的脸色。"
天快亮时,山上传来狼嚎。士兵们迅速抄起枪,动作比老猎户还敏捷。军官却按住他们的枪:"是饿狼,不是敌人。"他望着远处山林的剪影,"这关东山的狼,只在冬天才下山,就像那些黑莲余党,蹦跶不了多久了。"燕彪摸了摸怀里的怀表,表盖内侧的刻痕仿佛在呼应着远处的狼嚎,带着股蓄势待发的沉劲。
送军官下山时,燕双鹰往他们包里塞了袋炒黄豆。娃的小手抓住军官的衣角:"叔叔,步叔叔啥时候回来?"军官蹲下来,在他手心里画了个五角星:"等这颗星星插遍全中国,步叔叔就回来了。"他指着怀表盖内侧的刻痕,"记住这些道道,以后长大了,用它给咱队伍画地图。"
老兵拄着拐杖来送行,往士兵背包里塞了包山参:"路上补补,关外的冬天冷。"他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蹄声,突然对燕彪说:"我活了大半辈子,头回见不抢东西的队伍。"燕彪望着怀表盖上的红印,那是刚才军官盖的印章,与白野留下的山芍药暗记在阳光下交相辉映——有些印记,一旦刻上就再也抹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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