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的盛夏蝉鸣渐起，璇玑清晖殿的葡萄架下，陈砚正在教朱允炆拨弄新制的鎏金算盘。少年的指尖在算珠上跳脱，忽然指着算珠间隙的獬豸纹浮雕："皇姨娘，醉花楼的姑娘们何时能回家？"
陈砚的手顿在 "九归诀" 的起手式，腕间银镯与算盘边框轻碰。自齐王案结后，她已将三十六名无家可归的少女接入宫中暂住，那些脖颈处的 "齐" 字烙痕，在太医院的金疮药下已淡成浅红印记："明日随我去醉花楼，你便知道了。"
次日辰时，醉花楼的朱漆匾额已被换下，新悬的 "明心阁" 匾额由朱标亲笔题写，匾下站着换了青布衫的凝香 —— 此刻她是阁中管事，腰间别着刑部发放的腰牌。陈砚牵着朱允炆的手拾级而上，发现曾经的胭脂阁已改作户籍房，墙面上贴着三十六张泛黄的户帖。
"这些是姑娘们的原籍记录。" 凝香递上卷宗，指尖划过 "青州府李家庄" 的字样，"琼仪妃娘娘请钦天监重新推算了生辰八字，刑部已盖了户籍大印。"
朱允炆踮脚望着墙上的户帖，忽然指着其中一张："这个李秀娘，不是在济南地牢救的那位姐姐吗？" 他转头望向陈砚，眼中闪过心疼，"她的爹娘......"
"都在去年的旱灾中没了。" 陈砚摸了摸少年的头，从袖中取出本账册，"但醉花楼的盈利银两相半充公，半作安置费。允炆，皇姨娘想让你接手明心阁。"
少年的眼睛骤然睁大："我？可我连《大明律》都没读完......"
"不是让你审案，是让你管账。" 陈砚展开账册，首页用朱砂写着 "醉花楼改建细目"：拆除胭脂镜台三十六座，改建书架七十二组；原酒窖改作库房，储粮可支三月；二楼雅间辟为女红坊与学堂。"你看，" 她指着 "月例银两分等表"，"一等姑娘学识字算术，二等姑娘习女红刺绣，年满十六愿归家的，发二十两安家费。"
朱允炆摸着账册上的算珠图，忽然看见每页边角都画着小小的蟠龙纹 —— 那是他幼年学画的印记："皇姨娘是用我的习字纸改的账册？"
"废物利用，是算学之道。" 陈砚笑着点头，"明心阁的钥匙，便交给你了。" 她从袖中取出个锦囊，里面装着凝香交来的 "齐" 字令牌，"这些旧物，日后可熔了铸犁铧，给姑娘们置田。"
午后，陈砚在原醉花楼主厅召开第一次阁务会。三十六名少女围坐在新制的槐木长桌旁，绣着并蒂莲的桌布是陈砚亲手所绣。凝香抱着一摞《女诫》正要分发，却被陈砚拦住："今日先学《大明律》户律篇。" 她翻开泛黄的律条，"记住，以后你们的户籍上，职业栏写的是 ' 民女 '，不是 ' 乐户 '。"
当念到 "凡略人卖与人作妻妾子孙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时，李秀娘忽然站起身，露出颈间淡红的烙痕："那我们的卖身契......"
"都在这儿了。" 陈砚拍拍身边的檀木匣，里面整齐码着三百二十三张被火漆封印的契约，"三日后，刑部会当众焚毁。" 她望向凝香，"明日起，你带她们学算盘。记住，算珠拨乱了可以重来，人生的账，却要算得清清楚楚。"
酉时，朱允炆抱着账本来找陈砚，却见她正在教几个年幼的姑娘辨认算筹。烛光下，少女们的指尖在算珠上笨拙地移动，陈砚的银镯随着手势轻晃，像流动的月光："一去九进一，这是破五进十法......"
"皇姨娘，" 朱允炆递上自己画的明心阁布局图，"我想在院子里种些石榴树，凝香姐姐说，石榴多子，寓意姑娘们将来子孙满堂。" 他忽然看见陈砚袖口露出的鞭伤，声音低下来，"她们吃了这么多苦，该有个好归宿。"
陈砚接过图纸，看见少年在 "学堂" 旁画了座小祠堂，匾额上写着 "贞烈堂"："允炆长大了。" 她轻声道，"明日随我去吏部，给凝香她们请封 ' 义民 ' 户籍。记住，律法不仅是刑罚，更是给良善之人的保护伞。"
三日后，刑部衙门前。陈砚身着绯色官服，看着三百二十三张卖身契在火盆中卷曲成灰。朱允炆捧着 "明心阁" 的铜匾，凝香带着姑娘们跪在尘埃里，望着空中飞舞的纸灰，仿佛在送别过去的噩梦。
"从今日起，" 陈砚的声音盖过火焰的噼啪声，"你们不再是任人买卖的货物，而是大明律保护的子民。" 她指向远处的明心阁，飞檐下新挂的三十六盏琉璃灯，每盏都绘着展翅的凤凰，"若有人敢再欺侮你们，这盏灯便是你们的护身符。"
秋风吹起时，明心阁的女红坊已能织出精美的云锦。陈砚看着李秀娘将绣着獬豸纹的荷包塞进朱允炆手中，忽然想起在齐王府地牢，少女抓住她裙摆的温度。算筹纹银镯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着微光，她知道，这一场善后，算的不是银钱账目，而是天下女子的尊严与未来。
朱标送来的《皇明条法事类纂》新刻本放在案头，陈砚翻开扉页，看见丈夫用朱砂写的批注："妇人之智，可算秋毫；妇人之德，可庇苍黎。" 她望向窗外，明心阁的姑娘们正在石榴树下习字，朱允炆蹲在地上，耐心地教一个年幼的姑娘辨认 "人" 字。
算筹在掌心轻轻碰撞，陈砚忽然轻笑。曾经，她以为算筹只能算钱粮户籍，如今才明白，当律法与仁心相契，算筹能算出的，是一个让天下女子都能挺直腰杆的朗朗乾坤。而明心阁的琉璃灯，终将化作千万盏明灯，照亮每一个曾被黑暗吞噬的角落。
是夜，陈砚在清晖殿整理醉花楼的旧账，发现一本被遗漏的小册子。翻开一看，是凝香记录的姑娘们的心愿：李秀娘想当绣娘，春桃想开间豆腐坊，最年幼的秋菊，只盼能记住亲娘的模样。她提起笔，在页末批道："愿大明律如算筹，为天下女子拨正命运之数。"
窗外，一轮满月爬上飞檐，明心阁的琉璃灯次第亮起，映得整个应天府的夜空，如同被算珠串起的璀璨星河。那些曾在黑暗中挣扎的灵魂，终于在律法与仁心的光辉下，开始书写属于自己的新篇章。而陈砚腕间的算筹纹银镯，也将继续在时光中轻响，见证这天下的不公，终将被一一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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