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刀子一样刮过县城灰扑扑的街道。林阳推着自行车，后座和车把上挂满了东西，沉甸甸的，车轮碾过冻硬的路面，发出吃力的呻吟。
他刚领了人生中第一份正式工资——十八块五毛钱。厚厚一沓毛票，带着油墨和汗水的味道，被他仔细地揣在工装内袋里，紧贴着胸口，那感觉，比任何护身符都踏实。但这钱，他几乎没给自己留下什么。车上的东西，才是他工资的真正去处：
一大块用新鲜荷叶包好的、足有四五斤重的上好五花野猪肉（内部特供价买的，几乎相当于白送）。油纸包着的一大包槽子糕（鸡蛋糕）和江米条。一块崭新的、厚实的深蓝色劳动布（足够做两身衣服）。一大罐晶莹的白砂糖，5罐水果罐头及一瓶茅台酒（签到物资）。甚至还有两盒“大前门”香烟和一大袋“大白兔”奶糖。
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挣的钱，堂堂正正地回王家庄，回馈那些在他和小雨最黑暗时刻伸出援手的亲人。
车轮滚滚，几十里山路在归心似箭中似乎缩短了许多。当王家庄那熟悉的、低矮的轮廓在望时，林阳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村口老槐树下，几个晒太阳的老人看到他那辆挂满东西的自行车和崭新的工装，浑浊的眼睛里再次爆发出惊叹和羡慕。
推开自家小院的柴门，熟悉的声音立刻响起：
“阳子哥回来啦！” 是表弟王铁柱，第一个冲了出来，眼睛瞪得溜圆，盯着车把上挂着的油纸包和荷叶包，小鼻子使劲嗅着。
“哥！” 小雨也从屋里跑出来，小脸比上次红润了不少，穿着姥姥改过的旧棉袄，眼睛亮晶晶的。
“阳子！回来啦！” 大舅王建国、三舅王援朝闻声都从屋里出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姥姥王周氏撩起围裙擦着手，颤巍巍地迎出来。姥爷王老栓拄着拐杖，站在屋门口，深陷的眼窝里也满是期盼。
“姥爷！姥姥！大舅！三舅！我回来了！” 林阳大声喊着，支好车，开始解那些沉甸甸的“礼物”。
当那包着新鲜荷叶的五花肉被拿出来，浓郁的肉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小院！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
“肉！好大一块肉！” 王铁柱和王招娣兴奋地跳了起来。
“这…这得多少斤啊！” 大舅妈张桂兰眼睛都直了。
“还有点心！白糖！罐头！布！” 三舅妈李秀英也惊喜地捂住嘴。
林阳把东西一样样往屋里拿：“姥爷姥姥，这是厂里分的肉，内部价，便宜！您二老好好补补！槽子糕、江米条，软和，您二老吃着顺口！这块布，厚实，给小雨做身新棉袄，剩下的给姥姥姥爷添件褂子！白糖冲水喝，润肺！烟和酒给大舅三舅，糖给弟弟妹妹们甜甜嘴！”
他话说得朴实，却像一股暖流，瞬间冲垮了亲人们的心防。
姥姥王周氏枯瘦的手抚摸着那块厚实的深蓝布，又看着桌上那油汪汪的肉、喷香的糕点、晶莹的白糖，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她一把抱住林阳，枯瘦的手拍打着他的背，泣不成声：“我的好阳子啊…出息了…知道疼人了…姥姥…姥姥心里热乎啊…”
姥爷王老栓拄着拐杖，佝偻的背似乎挺直了些，他拿起一盒“大前门”，手指摩挲着光滑的烟盒，深陷的眼窝里也泛起了水光。他看着林阳，看着这个穿着崭新工装、眼神沉稳、已然顶门立户的外孙，喉咙滚动了几下，才沙哑地说道：“好…好！阳娃子…是大人了！知道顾家了！这比啥都强！” 那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欣慰和骄傲。
大舅王建国和三舅王援朝拿着那两盒“大前门”，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脸上笑开了花，而洒放在桌上，谁也没动。大舅妈和三舅妈则忙着把肉和点心收好，嘴里不住地念叨：“这得花多少钱啊…阳子，你刚上班，别这么破费…” 但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藏不住。
王铁柱和王招娣早已迫不及待地拆开油纸包，一人抓了一块槽子糕塞进嘴里，香甜的味道让他们幸福得眯起了眼。连三岁的小石头，也咿咿呀呀地伸着小手去够姐姐手里的江米条。
晚上，王家小院里飘荡着久违的、浓郁的肉香！大舅妈张桂兰使出了浑身解数，用林阳带来的五花肉，炖了满满一大锅土豆红烧肉！油亮的肉块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气飘出老远。金黄的槽子糕和酥脆的江米条摆上了桌。大舅王建国破天荒地拆开那盒“大前门”，给姥爷、自己和三弟各散了一支。三个男人就着劣质的散装烧酒，抽着“高级烟”，脸上是满足的红光。
孩子们围着桌子，眼睛死死盯着那盆油汪汪、颤巍巍的红烧肉，口水直流。当姥姥把第一块最大的、肥瘦相间的肉夹到小雨碗里时，小雨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油脂的香气瞬间在口中爆开，幸福得她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好吃！哥！肉真好吃！” 小雨含糊不清地说着，油亮的小脸上是纯粹无比的快乐。
“阳子哥！你太厉害了！” 王铁柱嘴里塞满了肉，含糊地嚷道。
“城里工人就是好！” 王招娣也小声羡慕地说。
林阳看着眼前这一幕：昏暗油灯下，亲人们围坐在一起，吃着久违的荤腥，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姥爷姥姥眼中含泪的欣慰，舅舅舅妈由衷的喜悦，弟弟妹妹们单纯的快乐，还有小雨那红润起来的小脸和满足的眼神……这一切，都让他胸中暖流奔涌，所有的奔波和付出，在这一刻都值得了。
他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肥而不腻，香糯可口。这光明正大的吃肉，这滋味，不仅仅是肉香，更是守护住亲人、有能力回报恩情的踏实与幸福。这份反哺之情，比任何物资都更能慰藉亲人的心，也为他筑起了最坚实的后方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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