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广寒宫阙。
此地与汤谷的永恒炽烈截然相反。终年被清冷孤寂的太阴月华笼罩,琼楼玉宇皆由万年玄冰与月魄寒玉筑成,檐角垂落着永不消融的冰棱,折射着幽蓝的冷光。庭中那株冠盖如云、通体剔透如琉璃的月桂神树,每一片叶子都流淌着月华,散发出冻结神魂的寒意。
羲和,这位曾经雍容华贵、母仪洪荒的太阳神后,此刻正蜷缩在月桂树下冰冷的玉阶上。她身上那件象征太阳神后尊位的金红霞帔早已黯淡无光,如同蒙尘的落日。乌黑的长发散乱地铺陈在冰冷的玉石上,曾经顾盼生辉、倒映着十轮骄阳的金瞳,此刻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只剩下无尽的、凝固的黑暗。九颗太阳的陨落,如同九把烧红的烙铁,在她灵魂最深处烫下了无法磨灭的焦痕。广寒宫的极寒,也无法冻结她体内那焚心蚀骨的悲恸与恨意。
“我的儿…我的儿啊…” 破碎的呜咽如同寒夜中濒死的幼兽,断断续续地从她颤抖的唇齿间溢出。指尖无意识地抠挖着身下坚硬的玄冰玉阶,留下道道带着血痕的刻印。每一道刻痕,都仿佛对应着一只金乌炸裂时那凄绝的悲鸣与飞溅的金色血雨。太阴的寒气侵入她的四肢百骸,试图冻结她的痛苦,却只让那深入骨髓的恨意,在冰冷的包裹下,淬炼得更加坚硬,更加尖锐,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
“帝俊!” 羲和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中骤然爆发出骇人的怨毒与疯狂!她踉跄起身,如同失去幼崽的母兽,不顾一切地冲向了帝俊闭关疗伤的太阳神殿!
轰隆!
沉重的太阳神殿大门被羲和用尽全身力气撞开!殿内流淌的太阳金焰被这突如其来的怨戾之气冲击得一阵摇曳。
帝俊盘坐于殿心阵眼,周身笼罩在由河图洛书残片勉强维系的黯淡星辉之中。他脸色依旧苍白,眉宇间凝聚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元神受创的隐痛。河图洛书破碎带来的道基损伤,远非短时可愈。他睁开眼,看着状若疯魔、气息混乱的羲和,金瞳中闪过一丝痛楚。
“羲和…”
“帝俊!” 羲和的声音嘶哑尖利,如同砂纸摩擦着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控诉,“你就在这里!就在这里疗你的伤!看着我们的儿子被那卑贱的巫族射手,像射杀笼中鸟雀一样,一箭一个!一箭一个!射落尘埃!化为飞灰!你听见他们的惨叫了吗?!你看见他们的血洒满洪荒了吗?!”
她扑到帝俊面前,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他,冰冷的双手死死抓住帝俊的袍袖,指甲几乎要刺入他的血肉:“万年!就为了那该死的道祖万年止戈令!你就眼睁睁看着杀子仇人逍遥自在?!你的血性呢?!你身为天帝、身为父亲的尊严呢?!都被那道祖一指碾碎了吗?!”
帝俊感受着袍袖上传来的刺骨冰冷和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怨毒力量,眼中痛色更深,却依旧保持着帝王的克制。他缓缓抬手,试图安抚羲和颤抖的肩膀,声音低沉而沙哑:“羲和,冷静!吾之心痛,不亚于你!然道祖法旨,言出法随,烙印元神血脉!万年未至,擅启战端,形神俱灭!此非惧死,而是…”
“够了!” 羲和猛地甩开帝俊的手,如同甩开什么肮脏的东西!她踉跄后退几步,脸上是彻底的心死与绝望,声音却冰冷得如同广寒宫最深处的玄冰,“形神俱灭?哈哈哈…我九个儿子已经形神俱灭了!帝俊!你守着你的天庭,守着你的帝位,守着道祖的规矩吧!我的仇…我自己报!”
话音未落,她猛地转身,决绝地冲出了太阳神殿!金红的霞帔在冰冷的殿门处划过一道凄厉的弧光,如同坠落的残阳,瞬间消失在通往洪荒大地的云路尽头。
“羲和——!” 帝俊的呼唤带着一丝惊慌与无力,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却再也唤不回那颗被复仇烈焰彻底吞噬的心。
洪荒大地,南赡部洲边缘,毗邻一片澄澈如镜的大泽。此地受巫族庇护,远离战乱中心,竟在洪荒劫后保留了几分难得的宁静。泽畔,一个小小的村落依山傍水而建。茅屋竹篱,鸡犬相闻。袅袅炊烟升起,带着人间烟火特有的暖意。
村落旁,一座新结的茅庐小院。院内篱笆上爬满了翠绿的藤蔓,开着不知名的淡紫色小花。后羿赤裸着精壮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晶莹,正沉默地挥舞着一柄沉重的石斧,劈砍着堆积如山的柴薪。每一斧落下,都带着千钧之力,木屑纷飞,干脆利落。曾经射落九日、煞气冲霄的巫族神射手,此刻却像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山野樵夫。只是那深邃眼眸深处,偶尔掠过的冰寒与疲惫,泄露着那场惊天杀戮留下的沉重阴影。
“羿。” 一个温婉清越的声音从茅屋内传来。
门帘掀开,一个身着粗布麻衣却难掩绝色的女子走了出来。她身姿窈窕,面容清丽绝伦,如同月华凝聚而成。肌肤莹白胜雪,眉眼温润如画,尤其是一双眼眸,清澈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仿佛能映照出人心底最深的尘埃。行走间,带着一股不染凡尘的静谧气息,如同山涧清泉,无声地抚平着周围的躁动。她正是后羿在人间的妻子——嫦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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