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站在栈桥尽头时,晚风正把“水信布”的声响揉进浪涛里。最旧的那块布条上,“等君归”三个字已被海风啃得只剩轮廓,却仍倔强地在布纹里留下淡蓝的印记,像滴不肯干涸的眼泪。他伸手触摸新添的布条,上面“望潮”两个字还带着墨迹的潮气——是那个婴儿的父亲写的,旁边画着个小小的奶瓶,奶瓶口的波浪纹里,藏着与铜鱼符如出一辙的“海”字。
“听见了吗?”身后传来研究员的声音。她举着声呐探测器,屏幕上的波形正随着浪涛起伏,“这是‘归墟号’从深海带回的声波,与回水河的水流声叠加后,竟能听出戍卒的呐喊。”阿明把耳朵凑近探测器,果然在嘈杂的水音里,捕捉到个沙哑的男声,像穿透千年的风沙,正对着南海喊:“海还在吗?”
回应他的,是婴儿“望潮”突然响起的啼哭。哭声落在水面上,激起的涟漪与探测器的声波完美重合,像句跨越时空的“在”。研究员突然笑了:“你看,最稚嫩的声音,接住了最古老的牵挂。”远处的灯塔突然亮起,光柱扫过礁石上的名字,“婉君”“丫丫”“星子”在光里依次显形,像乐谱上跳动的音符,正等着被潮水奏响。
三天后,博物馆的修复室里有了新发现。修复师在清理那半枚民国铜鱼符时,用显微镜看到符身内侧刻着极小的字:“1947年,与战友分鱼符,他携右半赴南海,我持左半守昆仑,约曰:若见完整之‘海’,便代对方喝口故乡的水。”符尾的红绳里,还缠着两缕头发——经DNA比对,正是当年分离的两位战友,他们的基因片段在八十年后,终于在修复液里完成了重逢。
阿明把这段文字录入数据库时,系统突然自动生成了段音频。将戍卒的呐喊、渔人的号子、宇航员的低语、婴儿的啼哭按声波频率混合后,竟真的拼出了首完整的曲子。曲子的高潮处,清晰地浮现出那句“我在,海也在”,像所有未说出口的牵挂,终于在时光的河道里汇成了壮阔的洪流。
这天清晨,回水河的入海口来了群特殊的访客。二十位白发老人穿着统一的校服,胸前别着“1980届回水河中学”的徽章,他们在礁石旁放下个水晶盒,里面装着当年的毕业照和现在的合照。“当年我们也在这投过木牌。”领队的老人指着“丫丫”旁边的浅痕,“那是我的名字,后来在南海油田工作时,浪涛冲来块木片,上面的刻痕和礁石上的一模一样,我就知道,回水河的水找到我了。”
水晶盒沉入水中的瞬间,礁石突然震动起来。石缝里渗出的水珠在空中凝成水雾,水雾里浮现出1980年的回水河:二十个少年举着木牌奔跑,他们的笑声与现在的潮声重叠,惊起的银鱼群再次拼出铜鱼符的形状,符身的“海”字里,浮出所有年代的“水信”——汉代的陶片、唐代的丝帛、宋代的沉船、明代的贝壳、清代的瓷片,还有此刻沉入水底的水晶盒,像串跨越两千年的项链,被水流温柔地托着。
重阳节的“水信节”上,阿明第一次见到了“望潮”的母亲。年轻的妈妈抱着孩子,在礁石上刻下“潮生”两个字,说这是望潮的妹妹。“医生说妹妹的心脏有点弱。”她轻声说,“但我知道回水河的水会保佑她,你看这些名字,每个都带着水流的劲儿,能把最柔弱的牵挂,养得比江河还壮。”
阿明看着“潮生”的刻痕被潮水漫过,突然想起铜鱼符的声纹。那些看似杂乱的波动里,藏着的不正是生命的力量吗?戍卒的呐喊里有坚守,渔人的号子里有勇气,宇航员的低语里有探索,婴儿的啼哭里有希望——这些力量在时光的河道里奔涌,让每个“我在”都变得沉甸甸,让每个“海也在”都充满了回响。
闭节时分,所有人都对着回水河高喊自己的名字。喊声落在水面上,激起的浪涛拍打着礁石,把“婉君”“丫丫”“阿海”“星子”“望潮”“潮生”的名字都震得发亮。阿明站在人群最后,看着自己的名字在晨光里与所有名字融为一体,突然明白:那首永恒的歌,从来不是某个人的独唱,而是无数个“我在”的合唱,是所有牵挂汇成的洪流,在时光里奔涌不息,永远年轻,永远壮阔。
他转身走向博物馆时,听见身后传来银鱼跃出水面的声响。回头望去,礁石上的名字正被潮水轻轻擦拭,像母亲在给孩子擦去脸颊的泪痕。远处的“归墟号”探测器正准备再次下潜,船身的编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给新的故事,刻下了新的音符。而回水河的水,正带着所有的名字和歌声,奔向深海,奔向雪山,奔向每个等待被听见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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